16、雪与朝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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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4年，江户城内。
正值深夜，原本繁华热闹的江户城因为最近连续不断的针对幕府官员的暗杀行动而死寂一片。居民不敢在晚上出门，生怕惹上什么事：虽然这些平头百姓不至于被暗杀者盯上，也可能被幕府当成反贼抓走。
幕府大老井伊直弼走在路上，左右两边的守卫提着灯笼，身后跟随着几十名家仆和保镖：这些人都是召集来的浪人武士；给他们点钱他们这群死士就会豁出性命去保护主子。
井伊是幕府的权臣要员，同时也是镇压攘夷运动的头号刽子手。想要他命的倒幕派非常多，所以他每次出行都分外小心。
但这次没办法，将军深夜急召；他不得不带平时两倍的保镖出门。此时，井伊和他的家臣们正经过樱田门外；因为队伍太庞大，一行人缓慢前进。
“黑泽，警备工作应该很完善吧？”井伊问左边手持灯笼的人。
“没有问题，井伊公。这次随从出行的有20人之多，请放心。”年轻男人回答。
年轻男人名为黑泽川，是井伊最宠信的家臣，出身彦根藩的武士家族；虽然只有20来岁，但心思缜密、剑术精湛，且相貌英武，称得上幕府中的一代青年才俊。
井伊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次安保工作做得不错。”顿了顿，老人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听说你最近和雪野家的小姐订婚了？”
“是的，谢谢井伊公关心。”黑泽川恭谦地低下头，脸上幸福喜悦的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雪野家的小姐虽然只是富商之女，在日本“士、农、工、商”四民阶层中，属于最末流；但相貌美丽、气质出众；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即使放在美人名媛云集的江户也难掩光芒，向雪野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黑泽和雪野自幼即是青梅竹马，长大后顺理成章地订婚了。
“哈哈哈，好啊，好啊。恭喜你了！”井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如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
只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关心后辈的老人，竟然是“安政大狱”的发动者。因为他对权力的贪婪，多少维新志士死于非命。
“井伊公……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黑泽见老人心情不错，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措辞：“最近抓起来地人有点多；大部分都是浪人武士，还有一些平民——今年粮食收成不好，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才……”
“哼。”井伊直弼收敛笑容：“被维新派利用的棋子们而已；一帮混混能懂什么？”老人看向远处，樱田门下挂着的纸糊灯笼散发着幽暗不明的光：
“……这个国家内忧外患，从十多年前洋人叩开了江户的大门时，我们就知道了。就像一棵大树，民众是汲取着大树养分、并依靠她生长的叶子；叶子固然能让大树欣欣向荣，但如果‘根’腐坏了，大树还能生长么？”
……“根”指的是……那些决定国家命运的、根本性的东西么？黑泽懵懵懂懂地听着；想起什么，继续说：
“就连真选组也对我们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不满呢……”毕竟增加了工作量；而且，黑泽想，这些地位低下的武士们相互之间，总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同情。
“真选组？”井伊想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黑泽说的是谁：“幕府新组织的那帮特别警察么？”
——一帮平民浪人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因为剑术高超被将军破格录用了。
“给点钱嘉奖就好了。”
老人不耐烦地结束这个话题。
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樱田门灰黑色的砖瓦和沉重的木门濡湿一片，古旧的城门似乎在时间的磨洗下日渐腐朽，在墙角溅起片片污浊的泥泞。护卫队的灯笼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淡黄色光晕；皮质护具上的铁皮和腰间的武士刀碰出轻轻的声响。
“什么人-------！！”
队尾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声惨叫炸开。在雨夜中回荡的惨嚎声分外凄厉。
随从的武士们立刻拔出刀剑；黑泽也迅速抽出刀，警戒在井伊身边。
雨继续下着，没有人说话。在场的保镖都是经验丰富、剑术高超的武士；深深明白，一瞬间的迟疑和思考都会要了自己的命，他们绷紧神经。
空气的震颤停止，淡淡的血腥味似有似无，钻进武士们的鼻子里；但什么也没发生。
太安静了，刚才的袭击仿佛是众人的错觉。
“------------嘀嗒。”
一枚水珠脱离了屋檐，准确滴在樱田门外一株牵牛花的花瓣上。
下一秒，一抹黑影从后面窜出，带起阵阵流畅凛冽的刀光。武士们手中的刀剑竟然硬生生被斩断；紧接着，无数道红色的血柱喷薄而出，伴随着各种惊恐的尖叫：
“有敌人！在那里！啊--------！”
“.......快、快攻击他！”
“不可能！那是小孩？！不好--------！”
然后在一阵嘈杂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夜雨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湿黏腻令人作呕。
花瓣上的水珠悄然滑落，沉入泥泞的土地，就像一滴眼泪。
“.......”
黑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握刀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恐惧，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20个死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剑道高手，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被屠杀殆尽；而对方的身形依旧隐匿于黑暗中，似乎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表明杀手刚刚进行了一次剧烈的运动。
杀手的身形隐约可见，并未离开。显然，他的目标是黑泽身后保护的井伊。
此时，井伊目睹20名武士保镖的尸体，脸色煞白。这些人手中的刀剑几乎都被直接砍断，心腹、脖颈等要害部位伤口狰狞，鲜血汩汩流出；伤口不大但很深，且一刀致命。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已经被血染黑。
黑泽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只觉得全身发冷：“......什么人！我是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公家臣、彦根藩武士黑泽川。”
“......报上名来！”
黑泽知道对方必定是擅长暗杀的高手，那么，唯一的胜机只有用武士决斗的方式来一场公开的较量。对方或许精于突袭和暗杀，但这种台面上的剑道对决，自己未必会输。黑泽自信于精湛的剑术。
“.......”
黑影没有回答，从角落里缓缓走出。
是一个清秀的少年，黑发黑眸，年龄大概14、15岁上下，个子和同龄人比起来有点高；但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毫无疑问属于少年。
他身着白色和服，外面披着的青色羽织此时被鲜血染得猩红一片，腰间别着一柄长刀和三把用于暗杀的短刀。清爽的黑色短发和唇角若有若无的干净笑意与仍在滴血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朝利雨月。”
少年平静地看着黑泽，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长刀；接受了黑泽的挑战。
黑泽大喝一声举刀向少年冲过去，灯笼被踢翻在地。太刀在烛火中泛起幽幽冷光，锋利的刀刃向下，直逼雨月的脑门。雨月从容地挥刀格挡，轻而易举地弹开了黑泽用尽力气的一击；黑泽虚晃一招，灵活地转变刀口方向，向少年的心脏方向狠狠刺去。
下一秒，雨月的刀突然在黑泽的视野里消失，黑泽大惊，慌乱中调整身形向雨月右侧倒去，刀刺了个空。
怎么回事.....？
黑泽瞳孔骤然缩小；用力挥斩的刀失去着力点；重心向前倾斜一大半。
……糟糕！
突然，“消失”的刀再次出现在雨月手中。
黑泽终于反应过来：刀根本就没有消失，只是因为自己刀的反光和雨夜黑暗的视野巧妙地隐匿；就像剑道高手在瀑布中对决，借助水幕来遮掩身形，误导敌人。
黑泽举起右手的刀格挡，但还没等他出刀，心脏就被刺穿了。
大量的鲜血从黑泽口中呕出。黑泽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了：这是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对方从开始到现在，只用了两招；3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准确地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他确确实实捕捉到刀的影子；但对方的速度太快了，黑泽跟不上那鬼魅飘忽、又迅捷有力的刀法。
他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秀的少年脸；13、14岁的样子，黑色短发桀骜；脸上的笑意似乎还在，正不屑地嘲讽眼前的失败者。
不甘心、不甘心.......不能死！不能死！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雨水打进眼睛里，刺得他眼角发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美丽的黑发女子，坐在朝颜花下慢慢地绣着手中的白色丝帕，她黑色的眸子偶尔抬起来，朝他温和地笑笑。
“雪.....雪......”
黑泽眼前发暗，口中鲜血涌出，一滴滴溅在青石板上。
颤抖着举起刀，身形摇晃向雨月冲去；雨月挥刀，略一用力，黑泽的刀脱手飞出，砸在地上；也砸醒了一直呆愣在原地的井伊直弼。
老人在刀落地的一瞬间猛醒，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准备逃离现场。
雨月扔下倒在血泊中的黑泽，径直追上井伊慌乱的身影；用来投掷的短刀出鞘，瞄准老人并不利索的身形。
这时，黑泽突然站起来，死死地扳住握有短刀的左手。少年皱了皱眉，唇角的笑意完全褪去：
——看来，不解决掉他是没办法完成任务了。
雨月面无表情地举起长刀，朝黑泽砍了下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黑泽拼命挣扎，捡起地上的刀胡乱挥舞着。眼中血红一片。
雨月感到难以置信：这个年轻男人早就被刺穿了心脏......为什么还能......？
他又在黑泽身上补了几刀，但黑泽除了疯狂呓语着：“不能死、不能死”之外，早就失去了抵抗能力。雨月一脚把黑泽踢翻在地。
“雪......雪......”
脑海里闪过黑发女子的种种片段：坐在窗前望天、喂笼中的金丝雀、在河边散步，抬头看看蓝色地天空.....很多很多。
不想死、不能死.......
用尽最后的力气，黑泽嘶吼着举起刀朝少年挥去；雨月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动，闪避不及，刀在雨月的下巴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丝丝向外渗血。
黑泽终于倒在地上，拼命伸手，想要够到樱田门边的那朵花；但他的指尖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那朵屋檐下的、紫色的小花；僵直的手伸在半空中，半晌后，终于颓然地垂下，一动不动。
雨月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黑泽。左手抽出三柄短刀，往身后一掷。短刀准确地从后面击中了井伊的头部、心脏、脖子。
十米开外，老人的身影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没有回头；捂着脸上流血的伤口，顺着黑泽伸手的方向，雨月看见了一朵牵牛花，淡紫色的。在淅沥的雨中被打得微微摇摆。
雨月采下这朵牵牛花，放在了黑泽的尸体边。
牵牛花，在日本又被叫做“朝颜”；很美的名字。让人想起充满希望的早晨。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雪与朝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