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鬼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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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个垂髫小儿手持风车，嬉闹着消失在人群里。脸上长着花白长胡须的老人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后，朝着往来的行人高喊“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喽！”。头上扎着浸出汗渍的粉色头巾的年轻妇人，配合着壮实高大的中年男人，操持着烤红薯摊。那男人伸出黑乎乎的大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那妇人颔首瞅了他一眼，手中仍不忘翻烤红薯。大块头男人侧身穿过狭小的摊位，笨拙地帮娘子绑上松开的头巾。“酸梅汤嘞！茶水嘞！”略带口音的小个子男人重复叫唤着。
“小娘子，来碗酸梅汤去去火吧！”摊位里那一身横肉的小个子男人，取下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
小六子轻咬了一口透亮的糖葫芦，沾了些糖糊的嘴唇亮晶晶的，分不清是少女樱唇还是裹了糖的海棠果。她蹦蹦跳跳地凑到酸梅摊位前，瞄了一眼媗氤，“不了！”她很快便被吸引到对街。
“媗氤你快来看！”竹子编的蜻蜓瞪着大大的眼，涂了各色颜料的木质小马车，呆呆的傀儡娃娃……还有那些画得极好看的铃铛，与我的不同，这些更大，颜色更明亮。小六子完全被眼前各式的玩具迷了眼，她拿起一只书生样貌的木傀儡娃娃，把玩着看出了神。
“小娘子既喜欢，公子还不快快买了去！”摊主笑着，朝媗氤使着眼色，“小娘子当真眼尖，我这儿的小玩意儿啊，可是全城样式最足的了！这一众玩意中，又数姑娘手上这木偶做起来最耗心思！”
媗氤忙从钱袋里拿出几两碎银，饶有趣味地看着梳发髻着罗裙的恩公。他学着摊主的语气道：“小娘子，还有什么看上的吗？”
小六子撇了撇嘴：“哼！逼我穿成这样，现在倒来打趣我了。”
“怎么能说是打趣呢？”他奉承起人来倒是有鼻子有脸，“我这是赞叹恩公你的美貌啊！不愧是恩公，想当年你还是太守大公子的时候，这天下，有多少女子暗许芳心？后来成了将军，嘿呦！更不得了了，听说，即便是当时和兰的长公主，都向人皇求婚旨呢！”
媗氤忽然顿住，没再说下去。
“后来呢？”小六子对所谓前世今生之事一直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师父说她的玉是她生母生父留给她的，可父母既因为穷困丢弃了她，一贫如洗，又哪里会有玉留给她呢？自从城南破庙里遇鬼一事后，她对鬼神轮回便少了几分疑虑。如今看来，倒是媗氤的说法更可信。活了几百年，只怕他也不是普通人。
“后来，”他一向不羁的眼神里竟流露出几分哀痛，只一刹，他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都替恩公你后悔啊，若不是战死沙场，你定是要成为驸马爷享尽荣华的！”
三言两语似乎勾起了他尘封百年的记忆，媗氤望着嘈杂的人群，接着说：“你可知道和兰民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古来将，志四方，替旌改域民安康；少年俏，心丈高，秋兰快斩宣称妙。’恩公，这诗写的便是你，少年将军，平定四方……”
一男童穿过人群，一面跑着跳着一面转头叫唤着：“阿姐快点儿，相扑要开始啦！”
“来啦！”年纪与小六子相仿的一位白裙姑娘，小步赶了上来。
男女老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年岁尚小的幼子坐在父亲的肩上拍手咯咯笑。弱柳似的姑娘们，用手帕掩着面颊，站得老远应是也看不到什么了，纯凑个热闹，倒还怕那几个大块头的相扑手误伤自己。小六子跟着那对姐弟，挤到前面。两个不着上衣的壮汉正蠢蠢欲动，那眼神，仿佛马上就要把对方吃了一样。
“什么是相扑？”小六子头一回见这场面，不免发问。
“就是”媗氤思索了一下，“优胜劣汰，出界者淘汰。”
“瓦子里常有的，恩公若是喜欢，今后我每天都带你去看。”
“那可不行，我还要回王府呢！”小六子完全被这架势唬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些人可真是，厉害！想来这相扑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也不全是，跟我比起来，这些凡夫俗子还差些分量。”
“切，吹牛。”
媗氤说着便跳上了台，对着人群大喊：“我可没吹牛，恩公你且看好，待我拿下这相扑冠首。”
一个浑身肌肉光着膀子的壮汉，像头红了眼的老牛似的，瞪着角落里一位瑟瑟发抖的白裙姑娘，鼻孔里喘着粗气。壮汉身后走来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她身着花裙，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头上的金钗乓乓作响，手里的团扇慢悠悠地扇着。这妇人身上的胭脂味直刺人鼻，她四下环顾了一眼臭烘烘的屋子。
“怎么？想跑哇！”妇人抓起姑娘沾了灰尘的脸蛋，直冲着她讽刺道，“不老实，那便让你吃些苦头吧”
她狠狠地甩开姑娘的脸，吩咐一旁的壮汉道：“把她的脚趾都给我剁了。”
那姑娘抖得越发厉害，冷汗浸湿了衣衫紧贴在身上，她跪在那妇人脚边，哭喊着：“求您放过我，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家中还有幼弟，他不能没有我。求您。”
“呦！还有个弟弟呢！敢情好啊，我这就命人把他抓来，卖到象姑馆，如何？”
“不——不，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敢了，求夫人放过。”那姑娘眼泪鼻涕全混一起，整张脸都涨红了。
“动手。”
壮汉一把抓住她的一只脚，她尖叫着求饶，另一只腿不停地踢蹬着。壮汉丝毫不理会，粗暴地扯开姑娘的绣花鞋，粗糙黝黑的大手将她白嫩的小脚摁在脏兮兮的地上。姑娘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仿佛使劲了全身力气想摆脱这只手。他拿起大刀“哐”地砍了下去，伴随着惨叫和咒骂，鲜血喷在壮汉的脸上，溅到铺的干草上。
屋子里别的姑娘有的别过脑袋不敢看；有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眶似要裂开，通红的眼里留下一滴滴眼泪；还有些姑娘蜷缩在一起，身体不停地发抖。几个胆小的竟叫了出来，却又立马被身边人捂住了嘴。
不一会儿，壮汉拎着刀，跟在那花枝招展的妇人后，走了。两个看门的小厮边唾骂着屋里的姑娘们，边带着极其厌恶的眼神，极不情愿地清理了地上那堆血淋淋、黏糊糊的脚趾。其中一个俯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受了罚的姑娘，鲜红温热的血液在她冰冷雪白的衣襟上化开，分外扎眼。他踢了她一脚，就像踢了一脚路边野狗似的。两个小厮放肆地笑了起来，“哐当”锁上了铁门。
小六子觉得头痛欲裂，睁眼时，只见黑凄凄的屋子里挤满了狼狈的女人们。耳边是她们低声的抽泣，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只记得自己在人群里，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地上躺着的那位，好生眼熟，是了！她是一同看相扑的姑娘。这些女子衣着打扮参差，那几个蜷在角落抽泣的穿的是绸缎，还戴着耳环；我身边的这位姑娘满身是疤，衣料看着像是粗布。
渐渐缓过来，小六子才忽然感到手下有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她凑近了一闻，不自主地尖叫了一声。是血！我们被抓了！
“叫什么叫？”满身是疤的姑娘不耐烦地睁了眼，“叫得越大声，死得越快。”
小六子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挪得离她近了些，低声问：“姑娘，我们这是，被权贵抓来当玩物了吗？”她回想起幼年时，普邦朝臣家的公子小姐们逼她弹了八个时辰琵琶，满手是血。她被一伙人吊在树上，他们就在树下围着她，一边笑，一边喊着：“小邋遢，小邋遢，抱着琵琶寻主家！寻主家，寻主家，少时乞食老大寝！作寝衣，作寝衣，原来是那小邋遢！小邋遢，小邋遢……”
“权贵？”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铁门，“你倒是想得美。新来的吧！这里是鬼市的地下囚笼，哼，进了此处，就别白费力气了。运气好，或许能被卖个好主家；运气不好，想着逃，喏，就是那姑娘的下场。”
“不会的，”小六子能感觉到心脏跳得飞快，好像倒在地上的不是那白衣姑娘，是她自己，“婉儿会来救我的。”
“别傻了，这地方，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小六子不愿相信她说的话，因为她的肩上还有普邦赋予的使命，还有她思念的师父和陛下。我还没有找到阿姊！殿下还没尝过我做的羮呢，殿下，你在哪？
承乾宫里传来女人咒骂和摔碎玉器之声，一婢女跪在承乾宫门外，手里仍拿着空盘，哭喊道：“娘娘饶命，都是婢子的错，娘娘饶命啊！”
“七弟！”
叶聆正因这声响怔了一怔，闻声回过神来：“六姐姐！你怎么在这？”
六公主轻笑了笑，瞄了眼承乾宫：“与你一样，途径此处。后宫本就不是安宁之地，困在这座城里的女人心系的无非二事，“圣上”、“地位”。聆儿，还是少来的好。”
“我并非有意偷听，如皇姐所言，恰巧经过承乾宫。”
“无碍，贵妃也不止一次拿下人出气了。她毕竟是侍郎的妹妹，虽跋扈了些，想必也是皇兄默许的。”她玩弄着手中那块绣着紫蔷薇的方帕，“不论朝政，不论婚嫁，都应当听从皇兄才是。聆儿你说呢？”
也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六皇姐竟知道得如此快。还是说，陛下拿她来压我。又或者，她本身就想要逃离这座皇城。“良臣谏言，陛下定夺。我还有些要紧事需处理，就不叨扰皇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