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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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与秋光，转转情伤。金色银杏叶从梢端悄然飘落，静静地，缓缓地，落在她发间。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捻下杏叶，它卧在手心，细腻的纹脉辗转几度星霜，叶尖稍有些暗发了碎卷儿。三个垂髫小儿嬉笑着、纠缠着从树荫下跑过，笑如清风驱散阴霾，面若柳苞唱尽歌谣。虽屡变风月，儿时的歌谣又回荡在耳畔。
“小邋遢，小邋遢，抱着琵琶寻主家！寻主家，寻主家，少时乞食老大寝！作寝衣，作寝衣，原来是那小邋遢！小邋遢，小邋遢……”
“别走呀，小邋遢！”，满头金钗的女孩那只精致的绣花鞋，死死地踩住她的布衫，“你个捡来的，没人要的！本小姐跟你说话呢！”
另个一身花绸缎的大小姐，狠狠地拎起她雪白的衣领，睥睨着道：“知道么？你没爹又没娘，是个杂种啊！”这番俏皮话引得身旁一众丫鬟小姐咯咯发笑，“等国师玩儿腻了，就会把你扔掉的啊！那！还不又成了个叫花子！”
“唔！不如还是送给张大人吧！”，花绸缎的小丫鬟扭着脖子戏谑，“张大人专爱小琵琶呢！”语未毕又引得众人捧着肚子直笑。
“小邋遢，小邋遢，抱着琵琶寻主家！”
垂着脑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松了手，那心爱的小琵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浑身发抖。
“寻主家，寻主家，少时乞食老大寝！作寝衣，作……”
她再也受不了了，早已忘了当时是何种表情，只记得猛然挥出一拳却打了个空。委屈和煎熬化作了愤怒的烈火，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拳又挥出，可就在将砸中花绸缎的麻雀脸时忽得停了下来。这火苗太小了，太脆弱了，理智一下子便又占了上风，她不能给师父惹麻烦。金钗绸缎们咒骂着一哄而散，而她，像往常一样，抱着琵琶，轻抚新摔出的裂痕，呆坐在坍圮的破墙角，不哭也不笑。见日落西山，行迹寥寥，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载着破碎的肺腑，赶回府上。冲着国师扯出一张笑脸：“对不起啊，师父！阿皗回来晚了……”
她松了手，让这枯杏叶乘秋风零落。若是以往，她定会诚恳地祈求上苍将这叶子送到爹娘那儿，而如今，她早已不再犯傻。藏进土里吧！再莫让人看见你啦！
或许，我的存在本就该是这样吧！是他把我养大，无论如何，我的命早就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只须乖乖做个傀儡，好好听他的话。未来呢？依旧还是个傀儡吧！也挺好！组织里的姐妹们不都是这样么？我又有什么怨愤呢？或许，这便是我的命罢。
木公子手撑着脑袋，几根手指轻弹木桌，眉眼绵长惺忪，一身天缥轻衫，似诗画中昏昏欲睡的文弱书生，又似花街柳巷里的年少浪子，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发什么呆啊，小祖宗！”“我可是拔冗而来的！你就把我晾这？”
她忽然回过神，“不如，兄长陪我去买些东西吧。”
仙门？何为仙门？
仙门乃具天资的凡尘中人，苦修，以欲登天之师门。幸有朝一日，羽化登仙即可摆脱人之七苦，不拘于生老病死，不耽于爱恨嗔痴。塑豁达之心，抵逍遥之境。与神明不同，仙人的存在无需依托于信徒铭记，亦不隶属于任何国家，不效忠于任何权贵。所求为境，所随为心。故可谓之理想的清修之地，言虽如此，门内亦有尔虞争端，神尚存私欲，又何以望人之私欲无存？
这南城阁建于北辰元年，由历代阁主择贤能者以禅之，这里，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二位爷，有什么吩咐？”一肩搭白巾的小厮，哈腰笑问。
“给我下去，什么地方都是你能来的？”另一束发管事一把揪走了那小厮，小声骂道，“混账东西，丢我阁主的脸……”
管事上前双手合于身前，向叶聆和蜀山大弟子行了一番礼，而后恭顺地问道：“仙人殿下，有何吩咐？”
“老样子。”叶聆道。
窗边那雪白帷帘随风飘荡，夹杂着午后淡淡的微光。帘边人若白玉皓月，似漫江星斗，以这首《西江月·聆》来勾画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齐把编伍膏粱，倦那富丽堂皇。纵使寸寸受枷锁，心胸倒也坦荡。持剑堪比武将，腹有诗书文章。隽容只应天上有，浅笑惹人痴狂！
正则满目河江，却效苏子模样。身似孤松心若芷，艰难苦恨独尝。偏爱苦酒茶浆，妄斩愁怀满状。四海鬼神谁休妒？竟为一人断肠！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多年未见的同门师兄。换做是外人，不论怎样费劲心思去瞧，这人都是副平平无奇的庸人模样，况那和悦的神色反透露出点儿呆傻来。偏在叶聆眼中，师兄仿佛是世上最最优秀俊美的男子，是不容玷污的存在。时隔几度春秋，忽见眼前人，不免有些恍然若梦，叶聆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争抢欲倾泻而出，但他张了几次口，却终难吐出一个字来。又忆起几年前，皇兄们对子唯做出那等构陷之事，他虽与他们不同，但他们好歹是他的兄长，心里便一直窝着股愧疚。
幸得师兄先打破了沉默：“许久未见了，师弟，一切都还安好吧。”
“一切都好。”叶聆悄悄将面前那碟红烧肉推向师兄，“师父近来如何？可还常咳嗽？”
“咳嗽嘛，老毛病了！”子唯夹了块油亮亮的肉，“师父最近在闭关，又有些事情不便解决，我这才来找你的。”
叶聆的目光落在了一盘糕点上，他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拿起一块尝了尝，“什么事啊？”
子唯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放下筷子，满桌的菜肴几乎没怎么动，只有那盘红烧肉已被吃了大半，“近日，我们布下的阵法出现了多处漏洞，其中，容城西郊的最为严重。我，怀疑有妖孽作祟。”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这几日，我和秦师妹先去解决一些小漏洞……至于容城的，具体时间我会通知你的。”
叶聆细细地听着，都一一应了下来。这半年来，闲来无事，整天无非就练练功，吹吹箫，作作诗，上上朝，与其说是上朝，不如说是当个摆设。没人愿听他的谏言，他倒还懒得多费口舌，也就揽了“十二尸”那么一个差事。
“师弟！”子唯忽然开了口，“那个，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秦师妹跟来么？”
“啊？”叶聆抬眼望向他，“师兄但说无妨。”
本就不好意思担这说媒的差事，师弟那温和纯净的目光似乎刺穿了他的身躯，这便更难开口了，“啊！那个，我……其实，秦师妹她……”
师兄魔怔似的狂挠了挠头，“啊呀！算了，改日叫她自己说吧！”
改日？这可也不行啊！她见了师弟连路都走不动了，哪还有心思办事儿啊……呸呸呸！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这种事与我何关？啊！我知道了，师叔定是乘着师父闭关，想让我卖了师弟！没错，他不是早就惦记上他了么……子唯自顾自地瞎想，却也没忘了满席佳肴。
叶聆被师兄弄得云里雾里，可也大致猜到了一二，他不愿多想。又去尝那盘糕点，末了，吩咐小厮装上了一些。
真不愧是万乘之国的皇城啊！秋日午后，暖阳微醺，碎金飘零，古铺檐上的红灯笼轻轻摇晃，整座城略显出一点儿惫懒来。却又不乏生机。像钱庄酒馆，说书唱戏的茶楼，抑或是寻常铺子里，全都人满为患。反倒是南城阁这样的地方更清净些，说来也怪，在小六子心里，书铺是这样的好去处，怎也不见来人。他四处寻着什么，而后，双眸亮了一下，立马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像是怕被人抢了去似的。
木公子低头把脸凑近了些：“你买这占卜玩意干嘛？”
小六子半天没搭理他，只顾着翻看了下书，再又极神秘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唉……”木公子似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酒馆和晏颜庄都有我们的人，下次接头便去晏颜庄吧！或是信件交换，你就找一个叫眉娘的人……”
“梅娘！你说梅娘？”还未等木公子说完，小六子便瞪大了眼睛，拉着他的衣袖，慌忙追问：“梅娘不是进宫了吗？怎么……”
“啊？”木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进什么宫？眉娘是我的人……你搞错了吧！”
“不是的啊！”小六子急得话都说不清了，“她就是，进贡，普邦两年前，进贡来的啊！”
“她是北辰人。”
小六子松开早已出了汗的手，她捏过的衣袖现出细细的褶子，她抱紧书，往一旁退了退。“那，是我搞错了……”她的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出了铺子，街道上嘈杂得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旷，孤寂，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那是姊姊啊！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给了她母亲一样的温暖的人啊！本以为，自己就要再次触碰到她了，只是呢，一切希望都像泡影一样，散为云烟……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六子又开了口：“兄长！你，知道两年前进贡的事吗？”一改原先的冷漠，这语气竟像是哀求。
木恒愣是被这语气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作出诚恳的模样说：“略有耳闻，不过，你若是想知道，我会去查查的。”
“那就劳烦兄长了。”她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丝丝云彩从她心尖儿上掠过。姊姊！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