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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瓦釜鸣(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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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止盈掰着手指细数——
朝堂上没了魏哲,其余的大臣都愿意给她几分体面。若是换上一个旁的宗室子,霍骁的态度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说不定还会翻脸。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大约也并不会有什么人指责她是牝鸡司晨的祸害,宁死也要保全本朝的体面了——如今能在羌兵的利刃下活下来的大臣,没几个不知变通的。
至于棘手的军权,五百府兵暂时听命于她,解了一时燃眉之急。五百人或许在战场上不够看,可是想在京畿做些什么已经绰绰有余。她的安全也有了起码的保障。
而那个别有用心的挑拨之人也早早回乡了,想来魏哲活着一日,便不会再让他掀起风浪。旁人若想效仿他,也要估摸一下自己有没有个好义父,能在东窗事发之际护自己全须全尾而退。
经历了如此多的事,这三方总算周全了,如今已是她登基以来最好的局面。
起码,自己和母亲的安危无忧,也不用担心哪天起来宫中就再变了天。
至于霍骁……
想到这个人,江止盈方才的舒心透气顿时无踪,有些怏怏。
距离她去见府兵那日已经过去整整三日。这偌大的宫闱皆在耳目之下,容不得丁点秘密。可是见府兵这么大的事,却如石子沉入湖底,一点回音也无。
唯一的回音便是,明明日日都见的人,这几天连一片影子也无。仿佛刻意避开两人的碰面似的。
江止盈听闻府兵的消息之时,就在猜测霍骁会有什么反应。惊诧?暴怒?会质问她么?责骂她么?甚至于殴打一顿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也设想过。
但是她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去了。
无他,富贵险中求。一支握在手中的军队的诱惑太大,让人甘愿冒一次险。
若是五百府兵落在自己手里……挨一次打也是值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无所得。
可是如今,霍骁不上不下的反应,更像一枚久久悬空的利剑,让人时刻警惕它的存在,揣摩它的心思,甚至隐隐期盼它掉落的一刻。
不得不说,当上位者,霍骁还是比新手上路的她熟练多了。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霍骁按兵不动,至少能确定一点——他对自己手下有人这一事,暂时是容忍的。
想通了这点,江止盈展露了一个几日以来舒心的笑容。
她招来身旁的宫女:“请魏将军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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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和赶来之时,只见江止盈唇边一缕笑意的余韵,如晚霞般稍纵即逝,却让她的脸整个生动起来,散发出明亮的光辉。
他被那笑容闪花了眼,愣怔片刻,旋即飞快地低下头。
“陛下召末将来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来问一问你,这几日禁军们安顿得可还习惯?”
从太尉的府兵变成皇帝的人,再叫府兵就说不过去了。名正言顺不说,还能让府兵最快的速度接受换了主人的事实,时刻不忘。
“托陛下的福,将士们都安置好了,没什么缺的。微臣入宫前,他们还托我多谢陛下,能让他们住上那么好的府邸。”提起自己手下的兵,魏和的眼中掠过一丝暖意。
“我也不过借花献佛罢了。”江止盈淡淡笑了笑:“前回羌兵一来,京中空了不少宅子,与其空着不如让自己的人住进去。不过只是宅子,恐怕还不够,旁的需要,还有府兵时的饷银,你也让他们一并告诉我。”
“这……怎能能让陛下破费?”魏和登时拒绝道。
江止盈看着魏和一脸的不赞同,不由噗呲一笑,旋即摇头道:“你是怕我在宫中不宽裕,付不起他们的军饷?”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从江止盈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魏和的神情,他紧紧抿着薄唇,连通红的耳尖都散发着心思被识破的窘迫。
她没有再逗弄下去,而是说道:“放心,你尽管把数报上来,这饷银不是我来付。”
“既然是护卫皇城的禁军,一应用度,理应由国库负责。只怕我真想自己垫付了,户部他们还不许呢。”
魏和恍然,旋即干脆地拱手:“多谢陛下。”
“不必,你们既听了太尉的吩咐投奔于我,这些便是我应分的。”
魏和没有再拒绝。在心里,他也是认同这句话的。
若肉食者不把士兵们视之为己任,又如何奢求他们付出忠心和生命呢?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眼前的人分明没有授习过一日帝王之道,收服人心的手段却不比人逊色。
若是江止盈听到,怕是又要笑出声。这哪是什么收服人心的帝王之道呢?不过是她下意识而为之的事情罢了。从前宫外熙熙攘攘,不过都是为了“饱暖”二字罢了。
魏和并不知晓这些,对江止盈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先前只是听从旧主的吩咐听命于皇帝,例行公事般并未付出片刻的真心。从现在开始,他才真正用打量的目光起新主来。
这一转变的片刻无声无息,快得连江止盈也无法发觉。
她自顾自继续道:“既然统领的是京城禁军,魏将军也不当以太尉家将的名义才是,还是当在军中,有个正经的职位。”
“待将军把饷银清算上来,我将两件事一同告与丞相,同他商量一番。”
两人一说起话便忘了时间,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将将把这五百人安置妥当了。江止盈说了一半,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抬头却看见门外的侍女。
那侍女是个生面孔,她神色怪异,时不时向屋外张望着什么。
江止盈招了招手:“何事?”
侍女小心翼翼看了眼一旁肃着面容的魏和,面色怪异道:“方才王公公遣人前来传话,说霍将军他往这边走来了……”
江止盈手上的茶杯晃了晃,差点没拿稳。
霍骁?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一旁的魏和说:“今日时候不早,若陛下没有什么吩咐,微臣告退了。若有其他事情遣使微臣,只管传召便是。”
不等她再挽留两句,便转身离去。
他定然听懂了侍女话里的未竟之意,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这才告辞。
江止盈看着他利落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两个人一个在来一个往,他会和霍骁碰见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一会儿,几日不见的那个人便大步走入,穿堂而过,行走时几乎要掀起风来。
只是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质问。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止盈,眉目间涌动着莫名的神色,笑了笑:“宋矜走了不过几日……陛下便要另寻新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