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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拜见父亲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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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赵王府驶出，谁也看不出来，里面坐着的，正是赵王府的掌印太监沈直。沈直边上坐着的，就是庄灵儿。
“好在这些天，主子只是在屋子里待着，也没怎么往外走，下人们都不知道您是谁。”沈直说，“到时候就说主子是董家那边来的，全推到那边去。”
庄灵儿点头算是知道了。这种事儿，她从前常干。和李沧海一起干了坏事，若在外面，便推到李沧海身上，别人也不敢拿皇子怎么样，若回宫，则全推到庄灵儿身上，王皇后也不可能教训别人家的娇客。
“我现在还仰仗沈大人呢。”庄灵儿说，“大人与我客气什么？显得如此生分。”
“没有姑娘，就没有奴婢今天。”沈直战战兢兢，“只是奴婢还有件事儿没告诉姑娘。”
庄灵儿：“你说。”马上就到董家了，纵然庄灵儿不高兴，也不能发作了。沈直吃不准她会不会不高兴，便赶在这个时候说，庄灵儿除了点头，也不能做什么。
“当年姑娘头回出嫁。”沈直说的委婉，“把家业都托付给了奴婢的妹妹。”庄灵儿头回出嫁便是去和亲，庄灵儿自告奋勇去的，去之前曾将家里大小事情安排一通，她预感到大厦将倾，便打发了家里唯一直系男丁，她堂弟去了南边，比现在南都更南的地方，那个时候，沈直的妹妹算是她的丫头，便安排一起去了。
“奴婢的妹妹，嫁给了小少爷。”
庄灵儿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庄家都没了，还当自己是少爷呢，要我说，嫁的好。”
沈直松了口气：“奴婢也已经和妹妹断绝了关系，不会连累到小少爷的前程。”
“何必呢。”庄灵儿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这种事情，瞒不住的。与其自欺欺人，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沈直哪敢承认。
他早就猜到过，王爷隐秘的梦想，铁骑踏平草原，接庄灵儿回家。或者，带着她的骨殖回家。
庄家迟早会和皇家攀上亲，自己这样的人，又怎能和皇家有什么关系？
他不配。
当年人贩子要把他病死的妹妹丢在外面，庄灵儿如天上的神祗一般出现，买下了两个人，把她妹妹医好了，那一刻，他就发誓，要一辈子供奉神明。
她让他效忠李沧海，那他便为李沧海完成一切龌龊隐秘的事。
马车停在董家门前，那块匾额还是当年的匾额，董家南迁的时候，未曾忘记，把这一大家的手书带走。看来马车上有颇多位置的，连一块大木头都能带走。
和赵王府丢了王妃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直亲自去叫了门。
门童不认识沈直，眼前这人衣着华贵，却没有什么倨傲之气，只当是寻常人家来求着办事的，客气地把人带到茶房，然后进去通报了。
沈直关上门，也关上了所有人的目光。
董柳忙不迭跑出来接人，四下张望，没看到李沧海，只见茶房的门关着，便摆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他推开门，只见的一个眼熟的女人侧立着，沈直在她身后，垂着手。
那人听到脚步声，慕然回首，双手抱拳：“大哥。”
董柳差点叫门槛绊倒。他扶着门，看着里面的这个人。李沧海的胆子也太大了！
庄灵儿要去扶他，他避之不及，宛如见到蛇蝎。
庄灵儿收回手：“董大人。”
“你随我来。”董柳四下看看，周围没人，便带着庄灵儿，匆匆往内院走。
家里添丁进口，本就是个重要的事儿，一般都在祠堂或者佛堂。董相的女儿故去之后，夫人没多久就悲伤过度跟着去了，自此，董相再不信鬼神，南渡之后，家里也没放神龛的地方。祠堂也为了安全，搬到乡下去了。
董柳把庄灵儿带到南苑，那边是会客的书房，他怕遇见旁人，步子越走越快，庄灵儿本就比他矮，索性慢慢走，他一回头，见庄灵儿还在回廊拐弯处，生怕她跟丢了，只能停下来等她。
庄灵儿不急不慌走过来：“董大人急什么？”
董柳心说，这家里，估计有不少老人，都认得你。
“父亲……”他踏进门说。
董相背着手，看着堂上挂着的下山虎，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如此的不稳重……”
董柳还想说什么，庄灵儿拉住了他，她拎起裙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七年前，她就是这样跪在董相面前。
“女儿拜见父亲。”庄灵儿说，却并未磕下去，背挺得很直，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弯的直。
董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头子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他缓缓地转过身，伸出手，似要指着庄灵儿。
庄灵儿就着那双枯树一般手，站了起来。
现在，她平视着他，这老头比之前矮了。从前还要仰视的，现在能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
董相嘴唇微动。他没想到，这个人回来了：“你……”
“女儿如今学了些本事，会骑马，会舞剑。”庄灵儿前移半步，气息平稳。
若说七年前的庄灵儿只是一个敏捷的小姑娘，现在她身上便多了些杀伐果断的气势。
“你啊，你……”董相说，“回来做什么？”
“自然是执念太深，便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庄灵儿说，她的眼中，似有火光雀跃。
“罢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庄灵儿，只有一个叫做董林的女人。”董相后退半步，稳住自己的身形说。今天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准备的一套东西，敬茶敬祖，一个也没用上。
庄灵儿点头称是。
忘却了自己的姓氏，抛弃了自己的骨肉，重拾了手中的金戈，重新回到了那个血肉铺成的高台之上。
既然做出了决定，便只有一往无前，再不回头。
“何必呢。”董相说，最后还是想劝一劝她，“身不由己的滋味，你尝过一次，为何还要一头扎进来？”
“人活一世，不能轰轰烈烈生，便只有轰轰烈烈地死。”庄灵儿，不，董林说，“总有人要死的，只不过，这个人，恰好是我。”
董相看向她，恍惚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董阳。当初庄灵儿和她是结拜姐妹，好的和亲姐妹似的。
董阳曾哭喊着，撕心裂肺地说：“为什么是我！”
同一条路，不同的人走，也能走出不同的结局。只能是天，一切早就是天注定的。注定的，再怎么求，都求不得。
“你要做什么？”董相说，“罢了，不要告诉我，我年纪大了，听不得。但你不要忘记，你既然认了我做父亲，就算是我的女儿。”
“多谢董相。”董林说着，便准备告退，她转头，背影如同山崖上的磐石，你总以为它要滚下来，它却一直牢牢地定在那儿直到沧海桑田。
这个女人，恐怕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只能联手，不能控制。“你信命吗？”董相不由自主地问。
她抬头，看向天井，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宛如慵懒的野兽，仗着自己的力量，蔑视一切。
董林回头，留下半张明暗交错的脸：“我向来是不信的。”
“我以前也不信，可现在，不由得我不信。”董相说。
“父亲年纪大了。”董林说，“或许我年纪大了，也会信吧。”
话虽这么说，董林却毫不信命。若是信命，早该死在草原上。纵然命要把我的骨头全部打折，我瘫软在地上，也要瞪着它。
沈直在她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末了，走到门口，还是轻轻说了一句：“董相，说不定，她自己就是命呢。”至少，她是我的“命”，改变了我一生的“命”。
董相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终于——“你们兄妹联手。”董相对大儿子董柳说，“董家复兴指日可待。董林，绝不是池中之物。”
“七年前，父亲就说过这样的话。”董柳低声说。
“是吗？”董相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都忘了。”
都忘了，忘了好啊。
不必再见故人，只待百年之后去寻她们便是。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