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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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醺玄扒开白云梦的手,说:“如果事情真如你猜测的那样,那张入蘅今天的举动就是故意激怒宁宇,在有心人那里制造他们闹了不愉快的假象,方便后面行事。”
说着,他抖抖耳朵,意味深长道:“他可太用心良苦了。”
“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也不一定是真的。”白云梦打了个哈欠,在醺玄脑袋上使劲扑棱两下,然后把他往怀里一拢,“睡吧,我明天还得早起看店。”
醺玄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将头搁在他手臂上,两只爪子搭着,懒懒地问:“明天我是在店里待着,还是跟宁宇一起去张家园子看热闹?”
“看热闹去吧,回来正好给我讲讲寿宴的排场。”白云梦把脸埋进他背上的毛,语气低得略显含糊,“头上的毛色还没恢复,你肯定也不乐意窝在店里。”
“唔。”
醺玄答应一声,朝烛灯和窗户方向分别一挥爪,灯灭了,窗户关了。
白云梦半睡半醒,对此毫无反应,倒是醺玄被自己这一手吓了一跳,蜷着爪子缩回肚皮底下。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自己的力量回来了一些?
窗外,秋蝉发出最后的鸣叫,寂寥又嘈杂,如同醺玄和白云梦的梦境。
这天晚上,一猫一人睡得都不安稳,多梦多思,时常惊醒,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醺玄眼睛睁不开,白云梦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对着呵欠连天。
“哟,没睡好啊?”
宁宇洗漱完,抱着脸盆正要回屋,转身就撞见白云梦揉着眼从屋里走出来,醺玄蹲在他肩头仰脖打哈欠,露出了尖尖的牙。
“嗯,做了一夜的梦。”白云梦强打精神,到井边打水洗脸。
水桶一提出井口,醺玄先跳过去,两只前爪捞水扑在脸上,在秋日的清晨给自己洗了个简单的冷水澡。
白云梦离他近,脸上也被泼了一捧水,透心凉,瞬间醒得透透的。
他无奈地抹脸:“早上挺冷的,着凉了喝苦药的时候,你可别叫。”
醺玄瞥他一眼,忽然用力甩毛,飞溅的水珠将他冲开了好几步。
“行行行!我不说了!”
看着他俩的互动,宁宇笑得不行,又有点羡慕。
身边有这么只小东西……
宁宇看了眼醺玄的身板,默默换词儿。
身边有这么只大东西伴着,就算四海为家也不会觉得难熬。
孤独是无解的苦痛,就算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也消解不了。
定了定神,宁宇对正拧毛巾擦脸的白云梦说:“小白,一会儿你看店,我有事要出门一趟,可能午后才回来。”
“知道了老板。”白云梦冲他挥挥毛巾,“您安心地去吧。”
宁宇一砸吧这话,顿时什么伤感心情都没了。
他上前踹白云梦一脚:“好好说话!”
白云梦立刻换一副嘴脸:“您放心,我会顾好食肆的。”
“这还差不多。”
得了满意回答,宁宇转身回房。醺玄给白云梦使了个眼色,在毛巾上蹭蹭毛,便跑出门去,藏在路口阴影下,等宁宇出来。
片刻后,一辆马车停在街边,宁宇坐进车厢,醺玄看着他有精美刺绣的衣摆扫过车辙,悄无声息地跳上了车顶。
食肆内,白云梦刚打扫好卫生,正准备开门营业,厨师楚哥便喊了他一声。
“小白啊!你先别开门,上集市给我买一罐盐、打两瓶酱油和醋,再买点茱萸,我这儿调料不够了!”
白云梦答应一声,拿上楚哥给的钱走向集市。
梁朝的铜钱外圆内方,色泽偏绿,正面刻着铸印的年份,背面刻着“天下长安”的字样,做工颇为精致。
这小小一枚铜钱,拿回现代拍卖起码六位数起步,成交价怎么也能摸到七位数。
白云梦对钱不感兴趣,对于一个历史爱好者来说,能够近距离观察到这种珍贵的古物,比拿古物换钱让他高兴多了。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端详手里的三十几枚铜币,在路人眼里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第一次碰到真钱。
因着他那张俊帅的脸,路人只是在他经过时善意地调侃两句,并没有嘲笑。
到了集市,这里的热闹终于将白云梦的注意力从钱币上拽了出来。
集市分南北两处,南市兜售各类生活用品,北市则是食品专区。达官贵人们另有花钱的去处,在这儿做买卖的只有普通百姓。
白云梦很快找到楚哥说的酱料铺,买了调料,还被店主送了一小瓶豆豉,让他吃好再来。
抱着一个大油纸袋离开铺子,他加快脚步,想快点赶回去,之后有空再来逛逛。
但经过一个路边摊时,他忽然被人叫住了。
“少年人,留步!留步啊!”
白云梦步伐一顿,回身看向声源,就见那路边摊后坐着一个中年坤道,穿着灰白色道袍,长发以木钗簪起,掐指向他行了个道家礼。
得,又有玄门人要给他算命看面相了。
白云梦心内叹了口气,用爷爷教的礼节回礼:“道长,在下不算命,不需要看相,面相手相都不用,也不想知道前世今生的纠葛。少陪。”
说完,他飞快抬脚就要走。
“少年人误会了,你说的这些也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坤道笑眯眯的一句话,定住了白云梦的身体,“我只是见你身上有一缕宿怨未了,想提醒你而已。”
嗯?话术变了?
白云梦虽然不以为意,可多少有点好奇她接下去要说的内容,于是装作意动的样子倒回去,在摊位前的小马扎上坐下。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坤道伸出两指抹过他的鬓角,指腹一翻,三根断发。
她微笑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白云梦惆怅地摸摸头:“脱发严重。”
“……你真幽默。不过这是你的答案,说明你心境豁达,也是好事。”坤道捻了捻手指,将这三根头发掸掉,“少年人,你可曾有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命途并不完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或者被切得支离破碎?”
白云梦一愣。
这番话与其他玄门人跟他说过的那些玄而又玄的命数不同,乍听没头没尾,却不知触动了哪处感想,让他若有所思。
“有过,但不是在现实。”白云梦按住太阳穴,“我最近经常做梦,梦醒就忘了内容,只感觉怅然若失。这种怅然若失,细思起来,确实是一种缺失感。”
坤道引导般地问:“你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线索,想也是瞎想。”白云梦摇头,“对了,您方才说我有一缕宿怨未了,是什么意思?”
闻言,坤道揣着手,神秘一笑:“宿怨未了,却也未起。少年人,你把这个带上,一切疑惑,会在不久的未来全都得到答案。”
一面说,她一面从袖兜里取出半截红绳递给白云梦。
白云梦接过一看,红绳两端焦黑,中间连着三颗玉珠子,两颗都碎了一半,仿佛刚从哪个火场抢救出来的一般。
他的沉默地动山摇。
“……您是认真的吗?”白云梦把红绳挂在指尖转了转,不自觉的有些嫌弃。
坤道笑眯眯点头:“拿着吧,我不收你的钱。”
“那……”
坤道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不过按照江湖规矩,你得给我一文钱,全今日你我的因果。”
“……”
太经典了!
你们玄门人的处事作风真是千百年不变!
白云梦哭笑不得,掏出一文钱放到了坤道手心,然后想了想,把红绳随手塞进了袖兜。
宿怨未了,却也未起。
冲着这句与过往所有给他算命看相的人都不同的谶语,他暂时带着红绳也无妨。
……
载着宁宇的马车停在张园正门前,占了最好的位置。
他下车时,管家领着两名仆从迎上来,谄媚地行礼,唤他“四殿下”,非常积极地迎他进去。
醺玄从车顶轻巧跳上屋檐,踩着树木山石与围墙穿梭在阴影间,悄无声息地跟了宁宇一路,直到来到曲水回廊前才止步,眯着眼眺望建在湖心的亭子——鹤汀水榭。
水榭空阔,引湖水流觞,只有三五人围坐一桌,除宁宇外都是长者,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
醺玄离得远,他们的交谈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宁宇几乎全程不开口,都是长辈们在劝他早日回归正道,不要在民间玩什么隐居闹市的游戏。
寿宴的主角——张家的老先生倒是很少开口,偶尔发言也是在帮宁宇说话,多数时候都在隐晦地审视宁宇,看不出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张入蘅则垂手侍立在旁,为众人添酒布菜,不发一言。
醺玄就这么看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不知道某个言辞略显刻薄的中年男人说了句什么话,惹恼了宁宇,他忽然站起身,冷冷看着那人,反唇相讥。
那人先是愕然,继而有些羞恼,指着宁宇说他“不成体统,没有规矩”。
张入蘅皱了皱眉,走到宁宇面前,正好挡在两人中间,给宁宇倒了杯酒。
宁宇接过一饮而尽,脸色苍白且带着沉怒,缓缓说了最后一句话,又瞪了张入蘅一眼,便拂袖而去。
醺玄趴在回廊前的草丛里,看着宁宇怒气冲冲地从自己身旁走过,从他带风的步伐里都能感受到他激荡的怒火。
水榭里气氛也很僵,与宁宇冲突的中年男人气得拍桌,另外几人沉默的沉默,尴尬的尴尬,张家老爷子则如老僧入定般从容,张入蘅更是平静淡定,仿佛刚才被下了面子的不是自己。
醺玄瞧着这默剧一般的红尘百态,冷不丁想起昨夜白云梦的猜测,心里更多了几分肯定。
这场寿宴中,宁宇当着几位朝廷重臣的面给权倾朝野的张家甩了这么大的脸子,脑子正常的人都会觉得双方交恶,为之后张入蘅隐去他在正史中的所有记载打下扎实的铺垫。
不过除张入蘅以外,张老先生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他像是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大戏,丝毫不因为自己的寿宴被毁而生气。
宁宇走后,寿宴也没能持续多久,众人便不欢而散。
宾客陆续离开,直到水榭里只剩下张家祖孙二人。
醺玄见这爷孙俩摆出了有话相商的架势,便跳进水里,在石桥下悄然游到水榭旁,露出个圆滚的毛脑袋在水上,支棱着耳朵偷听。
茶水倒入杯中发出轻响,张入蘅与张老先生沉默良久,终于开始一场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交谈。
“你已决定了?”
“是,祖父。”
“何以如此?”
“孙儿只是想给他一段不被摆布的人生。”
“哦?”
张入蘅叹了口气:“如果我和他注定有一个人要被命运摆布,那我希望他是自由的那一方。”
“……”
张老先生接过他递来的茶杯:“痴儿,痴儿啊。”
醺玄泡在水里,尾巴缓慢地摆动。
嗯,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确定张入蘅无妻无子、孤老一生的真相。
首先,他要在这里给研究小张相生平的史学家们点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