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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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转中心主任来找许夕橙的时候，她刚结束一节《量子力学(A)》的课程。
从今天起进入到第三章的希尔伯特空间了，进度拉得有些快，下节课可能需要调整一下。
这部分是量子力学的核心数学框架，理解不透彻的话后面就跟天书没得差了。
“许老师，等下有个和创投公司老板的饭局，想让你们几个刚入职的新老师也跟着一起去，有时间吗？”
许夕橙不喜欢这般的场合，不过考虑到日后说不定和创投机构有合作机会，而且她才刚回国到母校任职没多久，上来就不合群不利于考核和晋升，便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拒绝了主任几个老师一起开车去的提议，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为由让大家先走，自己稍后打车过去。
时间已是近黄昏，天边烧红的落日熔金绚烂到疯狂，与周遭的枫叶交相辉映，把京北的秋渲染得淋漓尽致。
十一年前她怀着忐忑与憧憬踏入京北大校园之时也是这般明艳的秋，倒是不敢相信竟然已经向前走了这么长的路了。
回物理楼的办公室途经篮球场，不少学生在打球，一只球滚到了她的脚下，穿着运动服的学生朝她挥手高喊：“小姐姐，能帮忙把球扔回来吗？”
许夕橙弯腰捡起篮球，心血来潮把球拖在手掌，手腕拧到后方随即迅速向前旋转一百八十度，待球转起来后用食指指甲盖尖端顶上了中心点。
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一次就成功，记得当初学了很久，贺衍笑她力学原理说得头头是道，又是分析受力点，又是分析摩擦力，怎么实战就不行了。
就算不想刻意去记起，在京北大里走着，似乎哪里都是贺衍的影子，总是像现在这般冷不丁就探出头来。
陈年旧事早成了过眼云烟，回忆却不肯善罢甘休。
其实她除开京北大外也有不少别的选择，但这里有凝聚态物理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和她在MIT时就一直有深度合作的计算凝聚态物理课题组，还比别处多了五十万安家费和每年几百万的研究经费。
她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故人拒绝。
“小姐姐好厉害。”
许夕橙的“炫技”引来了球场上几人的赞叹，她笑笑没有多言，把球稳稳当当抛了回去后便转身离开了。
“好漂亮啊，去要个微信吧。”
“你瞎啊，人家左手无名指有戒指。”
“不会吧，这么快就结婚了？”
身后传来学生的议论时，许夕橙再次在心底感叹夏思妍给她出的主意实在太妙。
大抵是看着像学生太温和没有威严，穿衣风格也不够成熟，走在学校里经常会被搭讪要微信。
跟夏思妍提起后，军师给她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在左手无名指戴上婚戒。
她听从建议，从夏思妍的首饰盒里挑了枚像模像样的铂金戒指以假乱真戴上后，这两天还真就没什么人来主动搭讪了，省去了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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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赶上晚高峰，车不好拦，许夕橙掐着点才赶到，京北大这边的老师都已经入座，只剩下主位空着。
几个年轻老师对今天要来的这位禾益创投的大老板议论纷纷，许夕橙没有兴趣也就有一句没一句不走心听着，脑中想着晚上得回去调整一下课件PPT。
据说大老板是京北大金融系出身，行事作风挑剔，特立独行，总爱剑走偏锋，但颇具慧眼，接连在天使轮就投中了好几个独角兽，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圈内神话。
而且本人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身材长相不输娱乐圈明星，当年在京北大就是校草级别的存在。
关于大老板的描述有几个零零碎碎的关键词跳进了许夕橙的耳朵，她脑海中倒是隐约浮现了一个人的轮廓，不过还没来得及清晰，包厢的门外就传来了薄底皮鞋扣响地面的声音。
许夕橙闻声去看，下个瞬间那个如一道耀眼的惊鸿划开了浓墨重彩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了视线的终端。
贺衍一身熨烫服帖，剪裁得体的深色高定西装，衬衣的纽扣严丝合缝扣到领口，领带的位置打得恰到好处，一枚价值不菲的胸针衬得气质更加矜贵。
从前融进了炽热夏风的眉眼褪去了少年人的不羁与张扬，变得成熟，稳重，深邃，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葡萄酒。
和她印象里慵懒随性，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样子大相径庭。
从前贺衍总嫌西装穿着拘谨，向来不喜欢，万不得已要穿的时候领带要么打得横七竖八要么干脆不打，衬衣的扣子也总是要解掉两颗才舒心。
喝起酒来就没个节制，不吃早餐，宵夜又胡吃海喝，总是熬夜的坏习惯不知道改掉一些没有。
但肯定还是一有创作灵感就废寝忘食泡在录音室里。
就只这么一眼，须臾间许夕橙脑中闪过了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
零零碎碎，星星点点，连不成一条线。
“这位就是禾益创投的贺总。”
主任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打了招呼，跟京北大的众人介绍说。
许夕橙在可以忽略不计的愣神后也随着大家一起起身，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好似方才的游离不过是恍惚间的错觉。
今日的包厢在尽头，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贺衍自踏出第一步起背脊便不自觉紧绷，隐隐发僵，脖颈与耳廓相连处蔓延起了麻感。
像是失去了自我控制力一般，手指微微颤抖，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头想要镇静下来。
兴奋，恐惧，思念，后悔包裹着没有随着日月星辰的流转变淡反倒愈发浓烈，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午夜都疯长的爱意。
【小橙子，我好想你。】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贺衍对心底的人说。
逝去的七年时光随着每一声鞋底与地面的碰撞缩短，直至那个无比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身影从一个梦里怎么都抓不住的模糊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变得触手可及。
坐在进门右手边第二个的许夕橙微微低着头，身着简单的针织衫和牛仔裤，化了淡妆，青丝随意散落在肩膀，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却衬得如写意山水画的眉眼更为温婉精致。
像是一朵在如水的月色下盛开的纯白山茶，暗香涌动。
贺衍在只有几步之遥处停住了，贪婪地看了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人一眼又一眼。
直至起伏胸口掀起的巨浪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桎梏，贺衍才闭眼，深呼吸，再次迈开了步子。
他曾预演过无数次重逢的开场，或惊愕，或失落，或愤怒，或轻蔑，什么情绪他都能照单全收，可与他设想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自进门的那一刻起许夕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看向他的，甚至在交汇的瞬间都没有刻意移开也没有回避躲闪。
平静，沉寂，波澜不惊，如一滩不再流动的湖水。
贺衍骤然回想起初见的Live House，站在台下人群最后排的她穿了件长裙，白瓷般精致小巧的脸上未施粉黛，对周围的陌生环境有些许惶恐。
而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星河万丈坠入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眸。
贺衍不动声色地蹙眉凝眸，再次极力试图从眼前这双平静的眼眸里找出些什么。
可依旧空无一物。
“贺总，您好，我是京北大物理系副教授许夕橙，很高兴认识您，也很期待与禾益接下来的合作。”
主任挨个介绍系里的老师，轮到许夕橙后她伸出手，上扬的唇角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从容大方地和贺衍打了招呼。
贺衍如墨的漆黑瞳仁微缩，视线下移落在了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心脏瞬间漏掉了一拍。
恰好补上了初见时许夕橙多跳的那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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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禾益创投与京北大物理系的合作涉及半导体材料，微电子芯片，无线通信，光学探测等多个方面，主任和几个教授很是热情，滔滔不绝介绍着最新的科研成果和市场化的前景。
贺衍微微颔首听着，应着，时不时提出几个建设性的观点，引发一系列的交流讨论，目光自始至终都朝着一个方向。
视线尽头的许夕橙一直和旁边的老师说着话，商务饭局的菜色不合她的口味，除了偶尔夹点青菜外基本没有动过筷子，而旁边的红枣酸奶是她喜欢的，倒是喝掉了大半杯。
贺衍看似水波不兴的神色下是扣在桌上的修长手指不断加重的力度。
许夕橙怎么可能结婚呢。
尽管从来没有佩戴饰品习惯的她把戒指特意戴在了左手无名指，除了宣告已婚外很难第二种可能性。
但贺衍依旧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绝对不可能结婚。
话题说到今年入职的新老师，主任介绍许夕橙是计算凝聚态物理领域年轻一代学者的领军人物，京北大花了好大力气才给挖过来。
这个年纪就是博导，科研成果已经够评长江和杰青了，妥妥的院士预备役，未来就在她手里。
得此高赞的许夕橙连连说主任过誉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贺衍知道她一直都是这么优秀的人，优秀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奢望。
随后许夕橙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研究内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和禾益创投合作。
从容淡定，落落大方。
面对落得惨淡收场的前男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拘谨与窘迫。
好像戛然而止，只留下满页问号的故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闲聊之余主任随口提了一句：“说来贺总好像和许老师还是一届来着。”
许夕橙很自然地接下话茬：“嗯，不过贺总是风云人物，我一直没有机会认识。”
贺衍眼眶微眯，眸色陡然往下一沉，抵在指腹的指尖用力压出了一道鲜明的红印。
这般的商务局没有不喝酒的道理，但许夕橙不能喝酒，贺衍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喝酒，便事先打好了招呼说身体抱恙就不喝了。
一场没有出现酒杯的饭局结束，天跟开了个口子般往下“哗啦哗啦”倒水。
许夕橙让几个顺路的老师开车先走，自己打车就行，只是雨势太猛，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也还没有司机接单。
头顶突然出现了一顶黑色的大伞，贺衍来到她身侧，中间隔着一人的身位，为她撑起伞挡住了星星点点飘来的碎雨。
“许教授，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大的雨不好打车。”
许夕橙往旁边挪了两步，走出了伞外礼貌拒绝说：“不用了，谢谢贺总。贺总先走吧，我再等等，看天气预报说一会儿雨就小了。”
贺衍没有跟过去，也没有看她，把被层层雾气笼罩到看不真切的目光投向了潇潇雨幕。
回想起刚在一起后的某天也是这般的瓢泼大雨，她给自己送伞，在雨里奔向自己时溅起的飞扬水花像是一场盛大的透明烟火。
在漫长无言的沉默与回忆肆虐的终焉，贺衍沙哑着钝刀的嗓音，再次启唇：“许教授结婚了吗？”
“嗯。”
许夕橙答得没有片刻迟疑，语调稀松平常。
不过一个字，却如同千万根针般刺穿了贺衍的心口，朝向朦胧雨雾的脸在极度的痛苦里变得狰狞。
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手背上隆起了清晰可见的青筋，像是要把它掰断似的。
怎么可能呢。
许夕橙怎么会结婚呢。
她怎么会和别人结婚呢。
半晌后，在无边的苦海里几乎溺亡的贺衍低沉的嗓音像是混进了尖锐的玻璃碎屑，被摩擦出了血丝般问道：“什么时候？”
可许夕橙似是没有听到被倾盆大雨打落的一声，话锋一转绕开了：
“贺总今天提出的‘基金+基地+服务’的投资模式我觉得确实十分适合高校的创投，我们这些科研人员把0变成了1，但从1到10的这个过程现阶段的大环境是缺少成熟模式的。科研成果转化出的前设资产，产权归属，定价等一系列问题都存在不小的争议，的确需要有人摸索出一条可行的规范之路。而真正走进科研人员这个观点我也十分认同，投资人如果不了解哪些科研方向有价值那便是纸上谈兵，让人到技转中心驻扎，密切关注实验进展，与创新源头的科研人员进行密切交流......”
许夕橙今天听了贺衍关于禾益的高校创投区别于普通创投的孵化模式，结合自己在MIT时见到的国外创投机构的运作方式很有感触。
但这么多字就像是被分解成了偏旁部首般失去了本身的意义，贺衍连一个“横竖撇捺”都没有听进去。
带刺的千言万语紧紧勾住了喉咙，扯得血肉模糊，上不去也下不来。
“小......”
勉强从唇边泻出来的一声连尾音都还没散去就被许夕橙打断了：“有司机接单已经在路口了，那我就先走了。贺总也早些回去，雨大，视线不好，路上小心。”
随后也没等贺衍回应就撑起折叠伞，快步跑进了霓虹被雨水稀释成了模糊光斑的夜色里。
贺衍伫立在原地，看她扬起透明烟火的背影消散于天地静默间。
放下伞，任凭风刮着雨打在脸颊。
凉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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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夕橙住在京北大的一个老区家属院，建成的时间很长了，外置电梯正在修，也没有像样的物业，设施老旧。
好在离学校近，做什么都方便。
爬了六楼回到家，门口放着一箱从家里寄过来的“补给物资”。
自制的辣椒酱，腌的泡菜，小面包，奶油饼干，卤味小零嘴，炒板栗......
若不是她拦着说学校食堂很方便，自己做饭的机会不多，什么鸡鸭鱼肉，白菜，南瓜，豆角全都得塞里面。
其实许夕橙已经拿到了MIT的教职，几个芯片巨头旗下的研究所也给她开出了高薪。
只是如果她留在国外发展，杨新梅便只有孤身一人，而把人接到国外又太过自私。
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所有邀请，选择回了国。
杨新梅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尽管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给了她所有的爱与自由。
在这份毫无保留的爱面前，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许夕橙把箱子拖进屋里，开灯后听到了一声软绵绵的“喵”。
“玻尔，乖。”
她蹲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小家伙在她的手掌处蹭了蹭，很是乖巧。
玻尔是她是在楼下捡的一只流浪银渐层，名字取自量子力学奠基人“尼尔斯·玻尔”，带去宠物医院检查，驱虫打针后就把小家伙收养了。
她打小就一直很想养猫，快而立的人了，总算是实现了愿望。
许夕橙洗完澡坐在小板凳上整理“补给物资”时，玻尔对铺了一地的美味也十分感兴趣，这个用鼻子闻一下，那个用爪子扒拉一下。
可惜绝大部分都是“二脚兽专供”进不了它脆弱的小肠胃。
但怎么会让小猫空手而归呢。
她有的，她的小猫当然也有。
杨新梅给她织了件毛衣的同时还用剩下来的料子给玻尔也织了一件同款的迷你版，加上了蕾丝边，可爱极了。
待全部整理完，给玻尔穿上小毛衣拍了张认证照后，许夕橙便打开电脑回了几封邮件，准备修改一下课件PPT。
在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好几个大箱子里翻找一本量子力学的书时，突然看到了一个以为早就在翻山越海里不见了踪影的小木盒。
“这东西竟然还在。”
她喃喃了一声后把上面积攒的灰尘轻轻拂去，时隔多年再次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枚宇宙主题的定制吉他拨片，刻有贺衍的首字母缩写。
那会儿贺衍一直用的吉他拨片坏了，她偶然路过乐器店，看到了一枚特别精致的拨片觉得贺衍肯定会喜欢。
问了店主是个国外的小众品牌，需要定制，所有费用加起来差不多要两千。
她上大学后没有跟杨新梅要过一分钱，学费生活费都是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挣来的。
两千多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是笔巨款，她只能先交了定金，随后增加了兼职做家教的次数才赶在下次演出前凑够了这枚吉他拨片的钱。
如今想来简直可笑至极，但那个时候眼里心里都被贺衍填得满满当当的她只有藏不住的欢喜。
忘记了对于富家少爷来说，一枚两千的吉他拨片又算什么呢。
赶在回忆乘着波澜扩散前，许夕橙把拨片放回，轻轻关上了盒子。
夜还长，何必要为陈年旧事浪费心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