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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仪·肆 ...

  •   剑修往后一翻。
      果不其然。几年以后大师姐拉着醴泉和几个师弟帮她酿酒。
      大师姐的酒有很多,但果酒只有梅子酒。那会她得了个新的杨梅酒方子,就收了一大筐杨梅酿酒。
      封酒坛子的时候缺绳子,大师姐在犄角旮旯翻了半天刚巧找到这些没用的红绳。
      她把红绳绞了,把酒全都封好,然后照旧埋到了承云山巅梅花树下。
      末了,师姐十分欣慰:“那神棍还挺有先见之明的,要是下次还能碰上我就分他一坛酒好了。”

      五师兄补充了一段:“据三师兄和其他几人的叙述,当时醴泉还提醒过大师姐,但大师姐一点也不在乎,她说这些红绳能拿来给她封酒就是最有用的事。”
      五师兄还写了一行小字:“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些酒好像女儿红啊,回头偷偷挖几坛尝尝,嘿嘿。”

      看到这里,剑修已然看懂了。
      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些红绳指的不是姻缘,而是因缘。神棍给了她一把红绳,是提醒也是嘱咐,最后只看师姐自己的选择。
      而剑修知道,从问安七十一年直至天启末年,大师姐于尘世经四百年风霜雨雪,走遍天下,仍孑然一身。
      三师兄的无情道碎了四次,大师姐的无情道却没出过一次嫌隙。

      剑修合上竹简:“你但凡分出两分精力拿来修道练剑……”
      五师兄立刻捂住耳朵扭过身子:“不听不听不听不听——我困了,我要睡觉!”
      剑修:“……”
      剑修随意看了看那几个空了的酒坛子:“好喝吗?”
      五师兄以为剑修想喝酒了:“一百七十年的相见欢,尝尝?”

      相见欢。
      没记错的话,师姐那几十坛杨梅酒就叫这个名字。
      剑修低头看了看竹简:“不,我只是突然发现这些酒坛子上绑的好像是红绳子。”
      五师兄抬起酒坛子一看:“不会这么巧吧?”
      剑修一招手,把酒坛子上的布封勾进手里闻了闻:“差不多,大师姐的杨梅酒不多,你开的时候没多看几眼?”
      五师兄:“谁看这个啊。那咱俩是赶上好时候了,不喝白不喝。”
      剑修:“你这本年代大事表,大师姐是不是也看过?”
      五师兄:“好像,是的。”
      剑修把竹简伸到五师兄脸上,把大师姐留下的那几行字怼他眼前:“那你看过这行字吗?”

      那行字就在老五口出狂言说要挖几坛“女儿红”尝尝的正下方。
      大师姐用剑气刻了一行字:“胆子不小,敢调侃我了?相见欢少一坛,我就补一坛人参酒。”
      五师兄:“…………”
      剑修已经从五师兄的呆滞里知道了答案:“所以,你一直没看到这行字?”
      在屋顶躺了半天的五师兄一个鲤鱼打挺,抓起酒坛子就往下面跑:“当然是没看到啊!赶紧帮我找找!再挖几坛相见欢拆了用水兑一兑!”

      某梅花树下,一个坑边上。
      两个背着剑的人正埋头往坑里填土。
      剑修劝他回头是岸:“……我觉得你还是去跟师姐承认错误吧。”
      五师兄头都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不不不不行!!你没看见她要拿我泡酒吗?!”
      剑修铲土的手一停:“大师姐说的那个人参,不一定就是你……”
      五师兄手疾眼快的把最后两把土撅回去,又在上面猛踩好几脚,他围着这棵树看了好几圈都觉得看不出来啥问题,这才放心。

      五师兄“啪”一声把折扇打开,扇了两下风,后知后觉想起来剑修刚才说了什么。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压着声音质问他小师弟:“你怎么知道我是人参成精的?!!”
      剑修任他瞎猜:“静虚峰的弟子都知道,我也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五师兄咬紧后牙:“快告诉我是谁说的!我跟他没完!!”
      剑修随口就是一个忽悠:“我猜的,刚好猜中了,就知道了。”
      五师兄半信半疑:“真的?”
      剑修坦然地看着五师兄的眼睛,然后反问:“我骗过你吗?”
      五师兄看着剑修的眼睛,心底的怀疑瞬间没了,他别开脸嘀咕了一声:“那倒是还真没有。”
      剑修淡定一笑,率先往弟子房的方向飞去。
      五师兄追上去:“那你啥时候知道的?”
      剑修:“记不清了,大概是刚来师门没几天就知道了。”
      五师兄哀嚎:“这么早?!”
      剑修没搭理他这句话,五师兄琢磨了一会又发现了新问题:“等会,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纯洁无瑕没有心机的小可怜,所以你一直暗戳戳的在一边偷听大人讲话??”

      揣着三百多年记忆的剑修:“……”
      五师兄追上去,伸手搭上剑修的肩膀,语气幽幽道:“还我那个纯洁无瑕的小师弟。”
      剑修轻飘飘躲开他的手,从云际一跃而下回了自己的屋,还顺带关上了门。
      追到门口的五师兄刚要敲门,门上是剑修留下的传音。
      “天都黑透了,师兄该回去睡觉了。”
      拳头硬了的五师兄:“……”
      院门外的五师兄不情不愿地走了。
      屋内,剑修正要点灯,一柄断剑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一手挡开,又被身后人抽走了乱雪。
      一片灰暗中,银白色剑刃覆着微弱的蓝光震开了偷袭人的手,掉头就是一劈。
      剑修则不慌不忙地点亮了那盏夜明灯。

      白日里以“墨心”为名的心魔去了伪装,露出和剑修一样的眉眼。
      它散为一抹水汽消失不见,又在剑修身旁重新化形,然后老神在在地在桌子边坐下。

      乱雪劈完就钻回了剑鞘里。
      那一剑被心魔躲过,这一年以来它已经跟乱雪过过很多次招了。它的挑衅剑修很少理会,只有乱雪次次都反击。
      它看着剑修熟稔地将剑取下,然后一通收拾,准备打坐冥想。
      从头到尾都没看它一眼。
      整个青云上界,除了跟五师兄一样的整日忙于吃喝玩乐的人会睡觉,大多数人都是打坐冥想。

      刚才那通打闹只是每天惯常进行的小事,剑修和心魔都对此心知肚明。
      至于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闲得慌要来这么一遭——这纯粹只是因为心魔继承了某部分来自剑修的特质。
      一个剑修就该每天凌晨起来挥剑一千次,练五遍剑招,打赢三个对手。
      一个心魔就该每天都想着骚扰它的本体,换不同方式,努力取代本体。
      一般来说,无妄宗和剑阁都管这种行为叫自觉。

      心魔特意问静虚峰的小童子要了不少刻刀石消磨时间。
      它拿着刻刀在黝黑的石头上雕小猴子:“你真要去宗门大比跟剑小豪比剑?”
      剑修:“你有什么主意?”
      心魔只觉好笑,它掀起眼皮瞥一眼剑修:“我的主意不就是你的主意吗?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剑修再次沉默。
      心魔抛着手里还没雕完的石猴子凑到他跟前,不无讽刺地说:“别人要是重来一辈子,估计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怎么轮到你就这么多事,一边觉得不使出全力是不尊重对手,一边觉得避而不战是对不起师门。”
      心魔刺完这句又回去雕它的猴子,最后又添一句:“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你原是个庸才,这么多年都悟不透,难怪在大乘大圆满不得寸进。”

      翌日。
      剑修一大早就去云水间后殿拜见他师傅静虚道君。
      心魔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一个渡劫巅峰的老头跟前找死,它雕完了猴子雕松鼠,一排黝黑的小石雕在窗台前排了一溜。
      静虚峰上来来往往忙着做事的小童子们一传二二传四……不出半天就都知道来了个会雕各种小动物的客人。
      忙活了一上午的心魔放下刻刀,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一堆神色各异的小东西,然后就看到了远门外扎堆的小脑袋。
      心魔咂了一下嘴:“哦哟。”

      剑修那边。
      他去云水间扑了个空。
      在静虚道君身边侍奉的小童子说静虚道君现在在他三师兄那,估计是跟徒弟谈心去了。
      剑修一听就知道是三师兄这次闭关依旧没修好他的无情道。
      剑修:“……那我晚点再来吧。”
      他刚打算回去,却又半路改了方向,奔着三师兄的住处去了。

      剑修与三师兄并不熟悉,他拜入宗门时见过这位三师兄几次。绝大多数时间三师兄就一直在闭关。还是老五闲不住的七嘴八舌才让剑修知道的前因后果。
      他们师兄弟姐妹一共六个人,除了老五跟剑修只差十多岁,大多都是百岁的年龄差。
      不止静虚峰如此,师弟还没进门,师兄就已经出师,这种事在青云上界各个宗门很常见。

      剑修半路改了主意,是因为他上辈子为了突破渡劫曾碎道近千次,始终找不到自己无法突破渡劫的原因。
      碎道的感觉堪称生不如死,但这还是其次的。剑修的无情道很完整,他的修为和觉悟方方面面也完全够格。
      不管是问心还是问道,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是始终不到渡劫。
      渡劫期只是一个模糊的范围,但大乘突破渡劫是一道天堑,进入渡劫期才有资格飞升。
      剑修陷入了茫然。
      他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问题出在他自己,可他找不到一丝亏欠。
      如果问题出在天道,但渡劫期和剑仙的存在也证明了天道并无问题。

      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
      也许在无情道上摔的跟头最多的三师兄会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感悟?

      剑修这么想了,就这么去做了。
      他还没到云栖山,就看见了满山如云似雾的蓝紫色,等他再近些,就看到了坐在蓝花楹树下形容憔悴的三师兄,和站在三师兄面前仙风道骨的静虚道君。
      五师兄躺在一边,二师兄在远处坐着弹琴。
      一紫一灰一金一青绿,只看衣服颜色就能分出来谁是谁,老实说,静虚峰两百年也未必能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三师兄披着烟紫色的外袍坐着。
      幼虎靠在他身侧,小鹿趴在他膝头。
      剑修走近了才看到他肩头还有只喜鹊,怀里窝着几只兔子和两只小狼崽。

      静虚道君穿着山河袍,两手空空,没有佩剑也没拿拂尘,揣着手在那长篇大论,讲他的峥嵘岁月讲到长吁短叹英雄气短。
      三师兄和五师兄完全没在听的,一个摸毛茸茸一个看八卦。
      剑修见道君一个人说的起劲就没打扰他,轻手轻脚地移动到二师兄附近坐下。

      五师兄一边嗑花生一边看报纸:“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位母亲走了六百多里去告御状想保下自己被典卖的一双儿女,受了拶刑,最后两个孩子还是死于非命?”
      三师兄立刻抬头:“为什么会被典卖?为什么要告御状?为什么要受拶刑?”
      五师兄继续往下看:“这小报上说这双儿女是被父亲抵押给了地主,那地主对家奴并不好,母亲无法干涉,只能去告官,地方官管不了地主,她就去找皇帝,但京控也要先被京官收押提审……等这一通折腾完,她带着圣旨去地主家讨回儿女,却只领回来了两具尸首。”
      三师兄:“六百里……”
      五师兄:“徒步的话,昼夜不歇也要六七天,加急也得两天。”
      三师兄:“……如果要是再早几天。”
      五师兄扬了扬报纸:“世上没有如果。而且这报纸也未必是真的,奇奇怪怪的,我总觉得这颠三倒四缺斤少两的叙述是有猫腻。”

      “铮!”
      原本在弹琴的二师兄手一顿,然后改弹了另一首曲子。
      他瞟了一眼躺着的老五:“人间世刚刚休战,问安127年,南北割据,现在是玄宁初年,南北朝大多沿袭旧制,尚未修缮本朝新律法。而且与北朝不同的是,南朝多世家,你看的那报纸是南朝的吧?”
      五师兄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指着二师兄:“你这个从不离开静虚峰的账房先生怎么比我还清楚人间的事儿?”
      二师兄自顾自弹琴:“我是足不出户,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五师兄又捏着报纸看了几眼:“所以这报纸上说的事,其实是南朝皇帝为了削世家做的铺垫?”
      三师兄泫然悲怆:“那母子三人的事,就算是削世家,又何必要无辜百姓的命……”
      二师兄无奈:“只是可能,不是一定。”

      五师兄又重新看了三遍报纸。
      他没发现老三的语气不对,只沉浸在找这个故事的矛盾之处里:“这小报说是父亲把儿女抵押出去的,奇怪,怎么没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这圣旨还真让地主把人放了?没派六百里加急先去救人……唔?”
      剑修伸手捂住了老五的嘴,伸手指了一下老三。
      五师兄:【咋了?】
      剑修:【你别讲了,三师兄怕是要哭。】
      五师兄:【?】
      老五瞪大了眼睛凑到老三面前,惊讶至极——
      “真哭假哭?真哭啦?”

      剑修:“……”
      剑修一把把老五掀到一边:“你闭嘴吧。”

      刚讲完自己英雄往事的静虚道君一回头就看到了老三潸然泪下。
      静虚道君心下惊诧——莫不是他的往事太跌宕,让老三听哭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静虚道君就越觉得自己想对了!老三这孩子确实从小就容易共情,九成九就是听哭了!
      静虚道君登时舐犊之情大涨!
      他走过去,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老三的肩膀,“别太悲伤,为师都放下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老三:“……”
      弹琴的老二:“……”
      被掀出去的老五:“……”
      面无表情的剑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太仪·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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