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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世:烽烟战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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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古城像是被泪水浸透的宣纸,青石板路上泛着潮湿的光。烽烟尚未散尽,城墙的裂缝中爬满苔藓,风一吹过,便簌簌落下几片残破的瓦砾。
麦之站在城墙根下,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目光却空洞地望向远方。他穿着一袭褪色的青衫,袖口磨得发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战乱年代,读书人最是无用——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却听见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抓住她!别让那丫头跑了!”粗哑的吼声刺破寂静。
麦之下意识转头,一抹红色猝然撞入视线。
那是祝丁。
她的红衣被荆棘勾破了袖口,发髻散乱,赤着脚在湿滑的石板上奔跑,脚踝上还沾着泥泞。身后的士兵举着火把紧追不舍,火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像一只随时会被捏碎的蝶。
麦之的手指蓦地收紧,书册“啪”地摔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冲过去。
或许是因为她回头时的那双眼睛——
湿润、惊慌,却亮得惊人,像是暗夜里骤然炸开的火星。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城墙的阴影里。
她的身子重重撞在他胸口,呼吸凌乱地扑在他颈侧,带着一股淡淡的苦艾香。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麦之的手掌下意识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
太近了。
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的雨珠,近到她温热的泪水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
“别出声。”他贴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她在他掌心下轻轻点头,睫毛扫过他虎口,痒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脏。
追兵的火把从墙外掠过,光影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撕开一道裂痕。麦之这才惊觉,她的红衣下竟藏着半截染血的匕首,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线——像一道陈旧的血痕。
“你叫什么?”危险褪去后,他松开手,喉结滚动。
“祝丁。”她低头整理衣襟,露出后颈上一道狰狞的旧疤,形似月牙,“祝家的‘祝’,人丁单薄的‘丁’。”
麦之的指尖动了动。那道疤让他想起幼时养过的雀儿——折了翅膀,却仍倔强地啄他的掌心。
“为什么逃?”他弯腰捡起她跑丢的绣鞋,鞋尖缀着一粒褪色的珍珠。
她的脚趾蜷了蜷,踩在冰凉的石板上:“父亲要把我卖给节度使做妾,换三百石粮草。”
暮色漫上来,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麦之忽然注意到,她右眼尾有一颗极小的痣,藏在睫毛的阴影里,像未落的泪。
后来他常在西巷的书肆“偶遇”她。
祝之识得的字不多,但是女工针线做的特别好,本来只是绣花草,可是自从认识麦之以后总爱用绣针在绢帕上刺下麦之的诗句,说这样就能把墨香永远留在身边。
麦之见了也是喜欢的不行,像是回应一样会把把她的绣样临摹在竹简上,还说这是:
「以竹为帛,以墨为丝」
做女工的空闲里,在书肆她总蹲在角落翻看医书,指甲缝里还总是沾着捣药留下的青汁。麦之发现她会在《伤寒杂病论》的批注旁画小像——长须的老者头顶生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庸医该死”。
“你识字?”他故意将书卷碰落在地。
他记得祝丁说过,那些针脚下的字都是照着样子画出来缝上去的。
她慌忙用袖子擦掉墨渍,耳尖泛红:“都是偷学的……父亲说女子读书会克夫。”
麦之望着她发间插的桃木簪——分明是男子式样,簪尾却刻着“丁”字,漆都斑驳了。
祝丁,是祝男丁吗……
麦之心里突然酸涩万分,这发簪就算是这样的寓意也是她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
某日暴雨,书肆的油灯被风吹灭。
黑暗中,祝丁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腕间的旧疤。她突然颤声问:“你信命吗?”
雷光劈开乌云,照亮她苍白的脸:“昨夜我梦见你站在血河里,手里攥着根断了的红线。”
麦之笑了。他向来不信鬼神,却鬼使神差地接住从她发间滑落的木簪:“若真有红线……”
簪头的“丁”字硌得掌心发疼。
“让它缠得更紧些应该是一件顶顶好的事情。”
——
惊蛰那日,祝丁塞给他一包艾草香囊。
他拆开才发现,香囊夹层里藏着一张染血的婚书——男方姓名处赫然盖着节度使的朱印。
当夜,书肆燃起大火。有人看见祝丁的父亲在灰烬中翻找,疯了一般嘶吼:
“那死丫头偷走了节度使的聘礼!”
麦之站在巷口阴影里,握香囊的手背青筋暴起。
艾草香混着血腥味在肺腑间灼烧,红线像是注定要用血来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