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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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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亭醒得很晚,他睁开眼,看到另一边的床是空的,原本压在自己身下的衣服也消失了,卫生间里没有声音。
噩梦过后,他不再惊厥,但依旧没能睡个好觉。
梁苇的背影一阵一阵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还有江莲痛不欲生的那几个月,梁三水于事无补的嚎叫、江莲撕心裂肺的嘶吼,还有罗子佑尖锐的哭声、罗路生满怀算计的眼神,轮番侵入他的睡眠。
房子里亮堂堂的,让他觉得安全,梁亭没去拿手机,也不看时间,合上眼补眠。他知道姚又言出去了,知道他还会回来。
梁亭睡回笼觉的时候,姚又言在快递驿站帮着理货,早上六点醒后,他就小心翼翼溜出门了,在布告栏前来回打量,看到急招驿站分拣的纸片。只是一张横线作业本纸,手写着招聘信息。
“因站内兼职有急事外出一上午,找快递驿站分拣员,替班半天,内容简单,要求干活利索,当面结款。”
姚又言打电话过去,聊了两句就说定了。听声音,驿站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女性,接电话的时候应该还没醒。
“先跟你说清楚,活容易,但不算轻松。驿站九点开门,虽然不计时,但上午的活最好不要拖到一点之后,因为中午场的快递这时候差不多会被拉过来,原来的兼职下午两点左右也要回来了。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可以来,八十块。八点五十隔壁卤菜店的老板会帮我开门,你那个点到就行,有问题直接打电话问我,我在其他店,过不去。”
“嗯嗯,我会去。”
“行,地址我信息发给你——还有,帮我把招工的纸撕掉吧。”
电话挂了,姚又言被挤出了告示栏边缘,旁边已经挤满了一群人,都在盯着告示栏上花花绿绿的纸张,有人寻租,有人求职,有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也有人拉着行李箱,有几个人已经在打电话咨询了。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软钩子,像自愿上钩的鱼那样,卯足了劲想去找一根钓竿。
姚又言伸长手揭掉了那张纸,转身看到一辆保时捷卡宴从转角冲出来,飞速转弯,喇叭声惹来告示栏旁边的人群阵阵抱怨,但这抱怨没有被听见,附近只留下一阵轰鸣和难以忽略的汽油味。
这算什么?难易对比命题作文的真实写照?姚又言收回余光。
“除了早餐,还要我带什么回去吗?”他给梁亭发信息。
梁亭没回,应该是还没醒吧。他买了四个包子两杯豆浆准备回去,付钱的时候看到旁边大爷提着一袋子药,想起昨晚梁亭说的夜惊症。
后半夜梁亭肯定也没睡好,不然现在应该醒了,也该回复自己了。
今天他估计也没找到活干,可能要继续做他那个新号……
想着想着,姚又言付过钱,朝着归燕街那个大药房走去。
姚又言尽可能轻地把钥匙插进孔隙、很慢很慢地拧,但咔哒的开锁声和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开始吵醒了梁亭。
他一直侧躺着,闻声朝门口看去,看到两手提满东西的姚又言,他还没完全清醒,撑起上半身,迷迷糊糊地眨眼,“你回来了?”
姚又言穿着的那件T恤,昨天被脱下一半,压在自己胳膊下,现在还是皱巴巴的。
“嗯,我买了早餐。”姚又言把东西放在桌上,坐到床边。
“你眼睛还肿着,脸色也不好,今天在家待着吧,我接了个半天的活”,姚又言凑近看梁亭的脸,“先洗漱,困的话,吃完早餐再睡一会儿。”
姚又言话音落下,梁亭一直盯着他,又不吭声,看得他手足无措地打量自己。“我身上弄脏了吗?你干嘛用这种图新鲜的眼神看我?”
梁亭摇摇头,“因为你刚刚说,‘今天在家待着吧’。”
姚又言松了一口气,“顺嘴而已,一直‘出租屋’‘出租屋’的说,又觉得太正式了,说宿舍也不对。何况家也不是多郑重的东西,从我懂事起,就没看到真正的家的模板……”
这个住了八天的地方,就算是家了吗?
算吗?不算吗?算不算怎么界定呢?
梁亭下了床,去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姚又言在啃包子,他的手机拿去充电了。
豆浆旁边那个药袋子,鼓鼓囊囊的,颇引人注目。
梁亭先喝了半杯豆浆,用剩下半杯去轮流贴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消肿,但贴上去确实比较舒服。
他咬一口豆沙包,嘴里的甜味炸开,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之前跟姚又言说过自己喜欢吃这个,于是姚又言每次买早餐都买两种,给自己买馒头,给梁亭买豆沙包。
“你给我买了什么?”梁亭问。
“你怎么知道是给你买的?”姚又言吃完包子,把塑料袋一卷,扔到垃圾桶。
“不然呢?”梁亭歪头看他。
“有一瓶是助眠的药,其他的,你自己看吧,”姚又言把袋子往他面前一推,扭头,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梁亭被他这样的小动作弄得更加好奇,提起塑料袋底部的封边一扯,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瓶谷维素片,一瓶水基润/滑,一根震动棒,还有两个一次性医用清理工具,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倒在桌面上。
那瓶用来镇静助眠的谷维素片,混在一堆用于□□或者□□的工具里,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什么两级反差?
整个房间都静下来了,梁亭感觉内心是一场石破天惊,裂开的碎片梗在喉咙里。
他嚼着豆沙馅的牙也顿住,感动、惊愕、害羞、哭笑不得,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瞪大眼睛,无意识猛抓豆浆纸杯,白花花的豆浆溢出来,顺着他的眼皮流到涨红的脸颊上,姚又言连忙接过杯子,扯过纸巾给他擦脸上的豆浆。
手忙脚乱中,两人这么一对视,姚又言的脸也开始发烫。
梁亭一脑门子的问号,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你……”
姚又言一副“我怎么了”的神情,赌气一般望着他,让梁亭的所有质问都缩回肚子里。
今天的豆沙馅也太甜了吧,黏住他的嗓子说不出话。
梁亭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转了又转,灌了两杯冷水,把脸上的高温和喉咙里的甜腻都赶走,才认真问他,“你哪有这么多钱?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做那档子事要买这些的?”
“我本来只想买一瓶药,你不是说你有夜惊症吗?我看你这几天都睡不好,昨晚还惊厥了。然后,然后,你不是弄那个账号吗?总要用上工具,查一查有什么难的,我就想给你顺便买了。付钱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支付软件里有两千块信用额度,然后……”姚又言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是干嘛,总觉得自己要被骂了,“我就先刷了那个信用额度。”
“买你个头!刷你大爷!”梁亭脱口而出,难得爆粗口。
姚又言被他这幅样子惊到,心说这个人这两天怎么老是吓我,现在说话还这么凶。
“又没什么,下个月还回去就行了,大不了等你赚了钱,你来还”,姚又言退了退,一屁股坐在床上,“反正我不想看到你这么差的状态,我也不希望你大半夜睡不着靠在墙角里哭,你要是赚钱了,我也更有信心去赚钱,你要是灰心丧气认输了,我怕我也没有信心给自己赚学费。”
梁亭愣在原地,没想到他这么上心。难道是自己这两天太不正常,也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吗?他不希望这样。
“刚刚我找到一个半天的兼职,街口有很多人来找活做,或者找房子的,总之那么多人,都是想找个机会扎根,或者不是扎根,是暂时安顿。但是机会已经那么少了,人越来越多,只剩两个月时间了,现在已经七月了,我不想你一无所获。我希望看到你找到机会、信心满满、总之越变越好,那样我才会有信心。”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仿佛变得无比温柔。
梁亭已经没有心情去问什么,什么工具什么羞耻什么信用支付,都随便吧,姚又言这样用心,这样为自己想,就这份心,都是几十个亲朋好友也凑不齐的真心。
“知道了。”梁亭走上前,两只手拍拍他的肩,“我语气不好,不别放心上。几点去?你刚刚说的兼职?”
“八点五十到,我八点半出门。”姚又言依然低着头,不看他。
梁亭笑了笑,“那还早啊,我们把席子和枕头拿去楼顶晒一晒吧,顺便把自己也晒一晒,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间,还能补点钙。”
姚又言抬头,这么坐着,他得仰视梁亭。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享受梁亭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安慰或鼓励自己,轻描淡写但铿锵有力。
这份享受一直蔓延着。两个人在楼顶上并排坐在地板上、靠着矮墙闭着眼晒太阳的时候,姚又言觉得这样的享受更加膨胀了,简直称得上陶醉。
应该是陶醉吧?至少也算是欣赏?否则,他不伸手也能明确感受到心跳的节奏,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所以偷偷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梁亭圆圆的鼻头、还有被阳光覆盖的黑色发丝,那里没有答案,可他就这样望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