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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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局回去，施青先到面馆拉上卷帘门拧好锁，旁边便利店老板在磕瓜子，向施青打听着八卦。看见他这三两头都闭店不干，多多少少也知道那回事，问施青。
施青只摇了摇头，说了句。
“干不长久了。”
“施老板，你做面还是有一手，去其他地方开店呗。又不是少个人就开不起来了，你这是，摊上祸了。”
施青提起点嘴角，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蒋锋声去取了个快递，是只包装严实的扁盒子的。施青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玩意，过完年那阵后，蒋锋声突然从楼下抱了个大箱子回来，他还以为是买的小冰箱。
一拆开，揭开厚厚的泡沫纸包装和填充物，是一台产自德国的老留声机，正宗的上海货。有百来年的历史，听过十里洋场的风花雪月，也走过战场沦陷的硝烟火炮。棕红的木色暗暗涂上一层老旧的底，金属喇叭磨过淬火的底纹，指针安静的悬停。安静的停留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仿佛时光暂停，只有日月驻足，留下过去的痕迹。
施青站在凄清的客厅，微绿的窗边是大团的红色塑料窗花，在这个寒冷的早晨显得阴沉。
那台留声机格格不入，施青问他怎么淘来的，蒋锋声说是朋友爱找这些老古董旧玩意，却不爱自留，喜欢送。
本来是过年礼物，没想到他回老家，就顺着邮寄过来了。
这台留声机下面还多了安置了一台组柜，抹上一层清漆，露出原本红色的本底和漂亮的木纹。只是没有唱片，蒋锋声委托朋友淘一点有意义的老唱片，最好能有个生生世世我爱你的寓意。
吴天天听到他这要求直呼肉麻，但好歹认识十来年的朋友，尽职尽责的帮他找。
从他大伯手里要到一张法语老唱片，是皮雅芙《爱的颂歌》，远洋而来。
蒋锋声今天才正式的拿出来，施青问他买的什么，蒋锋声笑得很神秘，“不是买的。”
“什么东西？”
“速冻葱油饼，手抓饼？你想吃哪个？”
蒋锋声笑出声，施青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恼怒，伸手打在他后背上。蒋锋声握住施青的手，给他抹护手霜，铃兰气息的白霜抹开，留下一底的馥郁香和白皙的皮肤。
施青将手揣回兜里，蒋锋声心情很好的样子，提议道。
“出去吃吧。”
“吃什么？”
“去河边看看吧。”
施青换了件宽松的大衣外套，天气早暖和起来，但三月倒春寒，忽然扑来一场寒流就冷下来。他身体不错，已经很久没感冒过，但原来体质不行，在冬春换季的时候小心提防着流感和寒潮。
蒋锋声看他戴上口罩，抓了下他的发梢，用手腕上发圈捆好。
施青有点丢三落四，就那种小东西随手放在某个地方就找不到，尤其是发圈这种小东西。他往蒋锋声手腕上套，当备用，蒋锋声相当受用，口袋里藏着好几个施青以为不见了的发圈。
收拾好走下去，天色慢慢沉下去，黯淡落日垂入江水中，躲在山岳的影子后。
商业化古镇多的是馆子，只是在新年那阵后，本来人声鼎沸的门面从熙熙攘攘到门可罗雀。不过半个月，就到了淡季，施青不太喜欢吃火锅，味道粘在身上太大。
随便选了家有炒菜的馆子简单吃了顿便饭，这家鱼香肉丝做的尤其棒，很对当地人的胃口。
吃得饱饱的顺着江边步道遛弯，对面是旺盛肥沃的田地，间杂几栋农村自建房。一大颗一大颗白菜水灵灵的，他们这儿菜贱，从冬到夏，菜都是一个价。
江水泛起来不明的波澜涟漪，天色太暗，人眼是看不清的。只是看见江面上的月色和灯在一下一上的晃荡，又仿佛会走一样，明明刚才还停在山坳边，又宛如潮水般追着到了桥边他的脚边。
施青蹲在江边，原本葱茏的芦苇野草丛高过他的头顶，红色的水廖花掩住蒋锋声的面颊。就在太阳蒸腾之中，地气混着草莽的腥味道向上翻涌，他和蒋锋声就站在这片土地上亲吻。蒋锋声把他的舌头插进他的嘴里，捧住他的脸颊，把他按在地上，跪出两个膝盖印。他的脚陷进泥泞的岸边，快拔不出来，手臂和露出来的锁骨上全是红肿的蚊子包，很痒，蒋锋声拿他的口水涂。
桥还是那桥，明月还是那明月，明月照桥心。
但那能挡住他的芦苇丛和野草笼消失在车械的铲斗里，随着一片被卷起来的薄薄土层，干净的像犁平的甸原，种上死翘翘的竹节兰花根，稀稀疏疏又密密麻麻的铺满整个河坡。
施青就蹲在原地，好像藏在芦苇丛里的水凫，被锁在浓郁的地气中，仍然躲在那片烈暑的暴白盛阳里，随江心波远去。
但寒风带着水腥拂过脸颊，施青恍然隔世，身边没有茂密的芦苇丛和蒸笼里的暑气，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只是个幻觉。只有沉下江水的惨白银月，黑夜像这条滚滚不灭的江水的附身，世界变得庞大宽阔，黑沉的水涌过指缝。
蒋锋声站在施青旁边，抓住他的衣领，害怕施青跌下去，弄脏一身衣。弄脏衣服，施青该不高兴了。
施青感觉到脖子上的那股拉力，勒在脖颈上，窒息感和异物感哽在喉头。施青转臂抓住蒋锋声的手，腿有点发麻，拽住蒋锋声的手站直身体，施青的发丝迎着江风向前。
“走吧，回去吧，看累了。”
蒋锋声和施青缓缓的登上阶梯，回到家，施青解开衣服就打算洗漱。
客厅里灯光明亮，电视剧的声音响起来，施青转到厕所的步子又停下来，瘫在沙发上打算休息一下。拿起遥控器，找台看甄嬛传。
蒋锋声看见他认真专注看电视的模样，一边拆开那只扁快递盒，一边问道。
“雪国看完了？”
“看完了。”
“好看吗？”
施青老实摇头，他就和蒋锋声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没什么浪漫情调。
这一辈子转文，是特殊原因，实际上他学的并不轻松，背很多东西，考试想考高分没比理科难多少，甚至对于施青来说更难。
“没看懂，结局到底是什么意思？戛然而止，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蒋锋声笑了下，拆开老唱片的包装，施青的注意力又被他手上宽薄的黑胶唱片吸引，不自觉的问道。
“你手上拿的什么，唱片吗？”
“对。”
蒋锋声关掉电视，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整个三室一厅突然安静下来。
他去关上了窗，拉上了窗。
蒋锋声伸手把门厅边的珠帘也放下来，将客厅单独隔绝出本世纪最初的样子，黑白水磨石地板，色彩鲜艳的牡丹挂画，宽大的电视柜，披上一层白色蕾丝边缘布匹的老皮质沙发。木茶几上是昨天刚买的橘子，耐放，好像放一百年都在保质期。
珠帘莎莎的晃动，褪色的圆玻璃珠，在白炽灯下折射出已经褪色的光芒。
蒋锋声压下指针，调试着这台老机器，沙哑刺耳的声音从金属指针下传来。施青盯着蒋锋声，陌生的法语单词以一个优雅惆怅的女声缓缓吐息而出，带着老唱片独有的那股韵味，似乎将整间客厅熨烫上旧社会的金色底调。橙黄色的灯缓缓变旧，将室内铺上一层暖色光线，窗外立出两道影子。
莎莎的音乐缠绕的从那只金属喇叭中飘出来，回荡在每个角落，蒋锋声伸出手，施青跟他走到客厅中央。
蒋锋声脱下外套，露出身上这件竖纹灰色毛衣，下装是条笔直的直筒裤。施青里面穿得乱七八糟，刚出来那阵担心冷，套了个小背心，没想到那台让他好奇万倍的留声机有一天打开了。
音乐声低缓优雅，屋内桩桩件件都安静归一，白色的蕾丝边沙发布，挂画留白的底，黑漆漆的电视柜下，茶几上消失的玻璃烟灰缸，浅青色窗帘里的那张大红色窗花。无声的停留在原地，施青还记得几年前初来时候，这间屋子的模样，等他离开，这间屋子还是这副模样。
他在老去，时光却总是驻足。
窗户紧闭，不漏进来一点寒蝉凄切，在老歌的慢唱和老留声机迟钝沙哑的锈声中，让施青感觉到更深的凄凉。
他在三月要到四月的天里感觉到彻头彻尾的寒冷，从脚跟后无声的蔓延，施青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蒋锋声。眼睛里是颤抖的眼仁，水光在静止的灯上碾过去，他的口袋里一分都不剩下了。
施青最终将笨拙迟缓的将手搭在蒋锋声的手掌心。
低缓的唱片声低低呢喃，拗口的法语是施青不曾接触过的领域，蒋锋声捧住施青的手。
伸高他的手臂，转动脚步，轻缓的进行最简单的二拍步法，一进一退，旋转着踩过地上的黑白斑点。他轻轻的跟着哼，施青不会，胸膛紧紧的贴住蒋锋声。
蓝天会坍塌
大地会崩裂
如果你爱我，那都不算什么
我不在乎整个世界
只要我的早晨被爱淹没
只要我的身体在你指尖颤抖
一切问题对我都不算什么
我的爱人，因为你爱我
……
高考之前，学校就打算安排组织一次成年礼联欢舞会，就在学校大礼堂。有兴趣的学生都可以来，不少学生租了西装和礼服，来赴这一年最后十八年华。
刚好六月下旬是施青的生日，蒋锋声和施青约定好一起去。
成年十八岁那天，施青没有来，他蹲在节蒋锋声的衣柜里。蒋锋声也没有去，久久的坐在教室里，穿得很板正，风扇转了个不停，生锈的声音和夜晚八点的蝉鸣疯狂在五十五人的教室里膨胀。
蒋锋声感觉到燥热，汗水从鬓边滑落，同学潦草的换上借来的皮鞋，抱了堆礼花，从走廊过去。看见教室里坐着一个人，探头进去，男孩平凡的脸上有汗珠。
“喂，蒋锋声，你不去啊，要拍集体照呢。”
“我在等施青。”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