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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台观测者 ...

  •   梅雨季的潮湿黏腻像无形的蛛网,死死裹住整个校园。江叙攥着那卷崭新的绷带,站在美术教室中央,窗外的雨声渐渐模糊成白噪音。陆沉留下的颜料管还带着塑料包装的温度,钴蓝色的外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他破碎的画作形成诡异的对照。

      走廊尽头传来放学的喧闹声,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顺着门缝钻进来。江叙弯腰捡起被红墨水浸透的画纸,碎发垂落遮住淤青的侧脸。当他将画纸塞进垃圾桶时,手指突然触到袋底的硬物——那颗草莓硬糖还安静地躺在那里,糖纸被攥出细密的褶皱。

      天台的铁门发出锈蚀的吱呀声时,江叙正把画具塞进帆布包。暮色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影。他鬼使神差地顺着楼梯往上走,绷带下的伤口随着步伐隐隐作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困惑与期待。

      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潮湿的风裹挟着雨水的腥甜扑面而来。江叙眯起眼睛,在阴影中辨认出倚着水箱的身影。陆沉单手夹着香烟,白色烟雾在暮色里打着旋儿,另一只手把玩着枚银色打火机,火苗明灭间照亮他下颌锋利的线条。

      "来得比我想的快。"陆沉头也不回,踢开脚边的空易拉罐。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角落的麻雀,江叙这才注意到天台上散落着几个啤酒罐,还有半盒没拆封的草莓硬糖。

      江叙攥紧帆布包的肩带,绷带下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疼。他看着陆沉转身时后颈的疤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想起对方校服口袋里露出的糖纸,喉咙发紧:"为什么......"

      "需要理由?"陆沉挑眉,香烟在指尖明明灭灭。他突然逼近,烟草混着橘子汽水的气息笼罩住江叙,"还是说,你觉得我该像那些蠢货一样,往你画上泼红墨水?"

      江叙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锈迹斑斑的水箱。陆沉比他高出半头,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当陆沉伸手去够他肩头的画包时,江叙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让陆沉的手僵在半空。

      "怕我?"陆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收回的手攥成拳抵在水箱上,金属发出沉闷的震颤,"那天在便利店......"他顿了顿,香烟灰烬落在江叙鞋尖,"你盯着货架上的草莓硬糖看了三分钟。"

      江叙猛地抬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三天前那个暴雨夜,他攥着仅有的硬币站在零食区,最终却只买了最便宜的创可贴。而现在,眼前这个总与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的陆沉,竟记得他在便利店的每一个犹豫。

      "所以那些糖......"

      "别想太多。"陆沉别开脸,把最后半截香烟按灭在水箱上,火星溅在江叙手背,烫得他一抖,"明天截稿,你的画......"

      "毁了。"江叙低头盯着帆布鞋上的红墨水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雾,"就算重画......"

      "用这个。"陆沉突然扯开校服领口,从脖颈摘下条银色项链。链子末端挂着枚旧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模糊的字母。他把怀表塞进江叙掌心,金属的凉意让后者瑟缩了一下,"凌晨四点,天台有月光。"

      江叙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沉已经转身走向铁门。雨不知何时变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当陆沉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口时,他突然回头,声音混着雨声传来:"绷带该换了。"

      天台上只剩下江叙一人。他摊开掌心,怀表的齿轮还在轻轻转动,表盖内侧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卷曲——那是个扎马尾的女孩,笑容灿烂得能驱散阴霾。远处的教学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而江叙的心跳声,却比雨声更清晰。

      回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迟迟不亮。江叙摸黑换鞋,脚趾踢到横在地上的酒瓶。玻璃滚动的声音惊醒了客厅的人,父亲带着酒气的咆哮穿透黑暗:"死哪儿鬼混去了?"

      江叙攥紧口袋里的怀表,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摸索着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的瞬间,终于看清怀表背面刻着的字——"致我的小太阳"。台灯昏黄的光晕里,他解开浸透血渍的绷带,伤口在酒精棉的擦拭下泛起刺痛,却比不上想起陆沉那句"绷带该换了"时,胸腔里泛起的酸涩。

      深夜两点,江叙背着画具偷偷溜出家门。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洒在柏油路上,泛着清冷的银辉。他攥着怀表一路狂奔,帆布鞋踏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当他爬上教学楼的天台时,陆沉正倚着栏杆抽烟,听见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你怎么知道......"江叙气喘吁吁,话尾被夜风卷走。

      "猜的。"陆沉碾灭香烟,转身时月光照亮他眼底跳动的情绪,"或者说,我赌你不会放弃。"他伸手扯下江叙肩头的画包,动作却意外轻柔,"用我的颜料,天亮前能画完。"

      美术教室的门锁在陆沉的巧劲下发出咔嗒轻响。江叙抱着画架跟进去,看着对方熟练地拉开抽屉,取出整套未拆封的进口颜料。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陆沉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他往调色盘挤颜料的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

      "为什么帮我?"江叙终于问出憋了整晚的问题。

      陆沉的手顿了顿,钴蓝色颜料在月光下流淌成河:"因为我见过你画画的样子。"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上周三午休,你在画室画窗外的麻雀。阳光落在你睫毛上,像给影子镶了金边。"

      江叙的呼吸停滞了。他想起那天确实画了只停在窗棂上的麻雀,却不知道有人在暗处注视。陆沉继续往调色盘里挤钛白颜料,手腕内侧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与他此刻温柔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画布支起来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江叙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抖,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陆沉倚在旁边的画架上,递来杯温热的咖啡:"照着感觉来,我帮你看着时间。"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江叙完成了最后一笔。新画的《雾中灯塔》在朝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钴蓝色的雾霭中,灯塔的光芒比上次更加温暖坚定。陆沉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表盖内侧的女孩照片在阳光下露出全貌——那眉眼,竟与江叙有几分相似。

      "该去投稿了。"陆沉把怀表塞回江叙口袋,转身时校服衣角扫过画架,"下次,别让别人碰你的画。"

      江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怀中的画稿还带着颜料未干的气息,而口袋里的怀表,正随着他剧烈的心跳微微发烫。天台观测者的秘密,在这个潮湿的清晨,悄然种下了光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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