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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病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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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穗生伏在马桶上,一阵一阵地呕吐着。他真的觉得自己像一个橡皮塞子,整个人收缩,再一股脑把胃里的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甚者整个腹腔都要翻过来。
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他尝到一丝畅快。痛苦的枝蔓尖绽放出一朵花,他闻到香甜的花蜜,病态的甜。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近乎崩溃,但是真开心啊,真痛快,这辈子最痛快的时候。
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撑起身体。胃遽然传来一股直窜大脑的痛,林穗生立即弯下腰,拳头死死抵在胃上。
“哥!”沈秋跑过来扶着他:“你怎么了?”
林穗生此刻心烦意乱,情绪说不上来为何突然暴躁。
“滚。”
沈秋没听到一样,“去医院。”
林穗生感觉他简直再挑战自己的极限,一把推开他:“沈秋,我TM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沈秋也愣住了,印象中林穗生从来没有情绪这样暴躁过。
林穗生此时狼狈极了,自己都站不稳,踉跄着扶住墙。他最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见沈秋,他大脑的最后一根线弦已经近乎崩溃。
沈秋还是没有走,他笑了笑:“沈秋,你怎么,报恩吗?哈哈哈,真是条好狗。”
他看到沈秋身形明显一僵,他感到一丝报复的痛快。
“跟你说了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你还赖在我身边干嘛?你没有尊严吗?十七岁有十七岁想玩的,我那时就沉浸于扮演一个好哥哥,也不是只对你,没有你我照样扮演林耀生的好哥哥;十九岁嘛,扮演哥哥玩够了没意思了。不过我扮演的挺好吧?哈哈。”
沈秋彻底呆住,直直站在门口看着林穗生,眼眶慢慢发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来。
“你,你......”沈秋声音哽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抬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林穗生低低笑起来,“这么可怜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啊,谁离了谁不能过。你这样让我觉得尴尬,幼稚的尴尬。”
沈秋绷不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慌乱地转身,扶了几下才扶到墙壁,跌跌撞撞逃出了门。
林穗生靠着墙壁缓缓滑下,佝偻着腰闭上眼睛,两行泪缓缓落下。他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心也疼胃也疼,全身都疼,神经都在疼。手脚不受控地颤抖,越控制抖得越凶。
太疼了,他紧紧闭着眼睛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什么都凝固了,只有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冒。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起身。店里已经没人了,灯都关完了。他哆嗦着摸到开关,灯亮了。走进小隔间,拿出布洛芬拨开两粒直接干吞进喉咙。
他蜷缩在墙角,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就不疼了。
还是好疼,如果是一阵一阵的疼也好,持续地疼真要人命。
如果是外伤火辣辣的疼也好,里面闷闷的尖锐的疼真要人命。
哇——,他一口吐出来。
好受些么,他闭着眼睛靠回墙角。
哇——,又是一口,怎么感觉止不住?
哇——,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偏头,直接吐进怀里
脚好冷,空调关了么,冬天可真冷
“哥!”
谁在叫他?沈秋吗?是沈秋吗?
一下子整个人腾空起来,颠颠地向前。
感觉置身在田野里,奔跑,跳跃,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
一下子又,落下来。落在温暖的怀抱里,好结实好温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可是他为什么在颤抖?抖得好凶。
一件衣服盖在身上,他确定来人一定是沈秋,是沈秋的味道。
好温暖,整个人都被紧紧地覆盖着。
他又想吐了,可是身上盖着沈秋的衣服,不能弄脏了
忍不住了,一口几乎是喷出来
真抱歉
沈秋为什么抖得更厉害了?
是在害怕吗?
“别......别、别......怕”
他要告诉沈秋别怕,可是一直说不清楚,一张口就想吐,更努力地说,还是止不住吐。
“别说话,别说话。”沈秋说
温湿的水滴在脸上,这是什么?沈秋你哭了吗?
“别……(哭)”
两瓣柔软印在嘴唇上,沈秋在亲吻我吗?
又腾空起来,一定是进了医院,我闻到了。我不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但我讨厌医院嫣嫣的饭菜味。那种味道并非生发于软绵绵的饭菜,而是生发于白灯布帘,铁窗针剂,生发于洗得发白的蓝色条纹被单,生发于腰酸背痛的焦灼。那是一种持续而致命的雾霭,麻木,焦灼,凝滞,沉浊如铅。
沈秋,不要让我躺上那样的蓝纹床单,不要让我等待迟缓落下的液体,不要让我睁眼就看见破败的布帘......
这种谵妄、安宁的感觉就很适合我,
像寺庙中的香炉,我的灵魂在香火中扭曲
去寻求那真实梦境中更荒凉的梦境
——而我现在很快就要去荒凉的地方
不!不要放手!不要把我交给软绵无力、焦灼与等待,你不应该的。
你要我在这真实的梦境活着,
为什么?
***
沈秋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打开灯就看见林穗生蜷在一滩血水里。那么多血,一直吐,还在吐。
他不想活了吗?
为什么?
他得活着
——爱是盲目的蛇
是扭结的脐带
是生锈的锁
“叮叮嗒——”寂静的医院里手机响了。沈秋呆滞地接起才发现不是自己的电话。
“穗生,”对面传来女人的哭声,“你就不该救你爸,让他死了算了。现在不知道跑那个厂干活儿去了,也不回家,也不打钱。你说我和耀生咋办啊?”
沈秋喉咙发紧,脑袋一阵阵发麻,“你想怎么办?能活活,不能活救找个好地方。”,摁断了电话。
“林穗生会死吗?胃出血能救吧。”
“林穗生死了呢?我怎么办?”
“我自己能活,沈庄也能活,他的父母更是能活。”
沈秋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他死了好像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替林穗生不值,凭什么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他会死。他才十九,就这么死了,太可惜。
***
我的灵魂在香火中扭曲,
我要离开真实的梦境
去到更荒凉之地!!!
贪婪的、虚伪的、多面的、狡诈的、高傲的统统不存在
美丽的、精致的、淡雅的、高尚的、诚信的也都不存在
我的荒芜之地
是没有一切的
是灵气孕育的混沌
我到了
周围白茫茫一片
没有流动
没有声音
我要在这里放声歌唱
歌唱我的全然自由
“咚咚咚——”
谁在敲门?
我好奇地开门,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面前。
记忆的洪流席卷而来——不!快关上门!我呐喊着。
“沈秋?”
(天呐,是谁再问?是我,十年前的林穗生。)
沈秋有些踌躇:“沈庄哥说你没去上学,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我没事,进来吧。”
(你不该再邀请他进来的,你会后悔的,看吧,十年前的林穗生。)
屋里东西很多,桌子簸箕背篓......但都摆的很齐整。林穗生领着沈秋走进一间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坐在床上玩着一辆小车模型。
“哥哥,他是谁!”小男孩尖叫起来,“不许你来我家!不许你来我家!”
“林耀生!要有礼貌。”林穗生严肃地看着他弟弟。
“过来坐吧,”屋里有一张小书桌,“作业还没做吧,不懂的问我。”
“不用,我看看你没事就好。明天你去上学吗?”
“不一定吧,看心情。”
“那怎么可以,”沈秋皱起眉头,“你学习那么好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林穗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沈秋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顿时撇过头去。
“好了,你放心,哥哥去。”林穗生去转沈秋的肩膀。
沈秋刚要说话被一阵尖锐的哭声打断:“不是你哥哥,不是你哥哥!”,林耀生跑过来举起小汽车就往沈秋身上砸,“哥哥是我的!”
林穗生一把夺过小汽车,严肃地在林耀生身上拍了一下,“道歉!”
林耀生仰头哭起来。林穗生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摇,“林耀生,马上道歉!”
一个皮肤黝黑,脸颊干瘦的女人一把推门进来,门砰一声砸在墙壁上。林耀生哭着朝女人伸出手,女人一把抱起,心疼地叫着“心肝宝贝”。随后一个男人走到门口,打量了屋里的所有人,头一偏背着手走了。
“妈,林耀生他......”
啪——
(看吧,我就说你会后悔的,真是丢人。)
场景骤然变幻
沈秋抓着他一直跑,谩骂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沈秋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林穗生靠着小土坡坐了下去。
“我是不是和学校里看起来不一样?”林穗生喘了口气,有些自嘲地说,“学校里是不是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林穗生低低笑了两声。
沈秋狠狠摇头,“你一样的,一模一样!”沈秋睁着大眼睛认真看着他,“你一直都很好,很温柔。”
林穗生轻轻一笑:“谢谢你啊。”
沈秋走过去靠着他坐下,“所以,你为什么不来上学?”
林穗生随手拨弄着一根草:“他们不想我念书了,让我去挣钱。”
沈秋转过去看着林穗生,皱眉。
林穗生笑,“我知道,我也不同意。”他细细撕着手里的草,声音低下去“今天没来是因为他们骗我说林耀生病了,结果是给他喝了米酒。”
沈秋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秋。”
“嗯?”
“你说父母会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
沈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鸭蛋,递给林穗生。
“本来想早上给你的,都冷了。”
林穗生眯眼瞧着他:“哪来的?”
“我煮的,多......多煮了一个。”
林穗生接过来,“谢谢阿秋,下次别这样了,你爷会发现的。”,然后把鸭蛋放进胸口的衣服里。
沈秋缩回手,心里莫名有些雀跃,“好。”
“哥,你几年级。”
“四年级,怎么了?”
“才四年级啊。”
林穗生恶狠狠掐了掐他的脸:“怎么,哥哥看起来很老?”
“不是,你太厉害了,太会照顾人了,我觉得不像。”
“那你觉得我是几年级?”
“六年级。”
“为什么?”
“六年级最大。”
“不对,还有初中,高中,大学。只是我们这没有,城市里有。”
“哥会去城市里上大学吗?”
“嗯,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哥为什么想去?”
“哥想要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要了,不要了,林穗生,不要傻傻地自以为是,世界远比一个九岁山里孩子想想得复杂得多。
林穗生,过来,来我怀里,我们一起去那纯粹的荒芜之地啊——
再来一次呢,你还是要沉沦于美丽的理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