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自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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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霞雾逐渐散去。小苍兰绽开的花瓣露珠涟涟，从连绵的花田一路延伸。阿莱扶正草帽，把肩上扛着的锄头放下来，抬手拈起绑在下颌的汗巾抹了汗。
汗巾上绣了一瓣小苍兰，说是从他纹身上摘下来的也不为过。苏若榴被勒令休养时就和阿姊捣鼓这些东西。或许苏若榴是真的有天分，织品，手作，毛毡，阿姊都打趣说要给他在店里单独设一个展柜，但阿莱看到他早些时候被针扎出血的手，给他上药时还是心疼。
“我不能吃白饭啊。”苏若榴只是这么说，“而且这已经很轻松了。”
他还反过来念叨自己，要给阿莱涂点防晒再出门，后颈那片皮肤老是晒红，会痛。
苏若榴的腿这些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还说要跟着一起来地里干活，被阿莱拒绝了。太阳这么大，夏天来了之后到晌午就已经晒得很毒辣了，怎么能让他才恢复就来干力气活，而且他那么白，在这里晒黑了阿莱不舍得。
阿莱也知道，苏若榴有重新开始做自媒体的想法，断断续续在录素材，拍了阿姊和很多青髻山的大人小孩。相机一时半会是修不好的，但手机录制反而更适合短视频，可能这次他想尝试非虚构纪实的形式。只是最近又开始熬夜。苏若榴一开始创作就会这样，废寝忘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莱走近一些，他就被吓一跳。
徐泉空从公众视野退出后，苏若榴和他都需要一个新的作品回归。
休整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阿莱躬身，腰侧发力抡起锄头，一下凿入地里。附近的小路上开了一台车，摇晃着开了段路，在阿莱家地前停下了。阿莱直起身来，手抵在额前看人是谁，就见一个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男人跑过来，对他挥手：“小兄弟，方便问下芦菁湖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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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榴照例待在阿姊的店里帮忙照看。临近中午，店里人少，苏若榴趁着有空剪了一会儿视频，没在门口看见阿莱的影子，他抬头问阿姊：“阿莱怎么这个点还不回来？他今天有别的事吗？”
阿姊正在清点新来的货。她摇摇头：“不清楚，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苏若榴正要拨出去，阿莱发了消息过来：“在帮人带路，你们先吃饭。”
这是什么新型拐骗方式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苏若榴小小惊了一下。但荒谬归荒谬，他想了想，还是跟阿姊说了一声，出门去找阿莱了。
山这边和镇上的几条路已经被苏若榴摸熟了，他和背着竹筐的邻居小孩打了个招呼，沿着眼前被人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往山深处走，拐过小溪边，看见把藏青色裤腿挽到小腿的阿莱，正领着两个明显是外地人的男人往前走。
苏若榴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对那个鸭舌帽盖头、蓄了点胡子的精瘦男人越看越眼熟。阿莱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苏若榴对两人笑笑，又对阿莱说：“刚好想出来转转。这两位是？”
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说：“我们外地来采风的，导航不给力，找不着地方了，正好遇上阿莱了，就麻烦他带个路。你是阿莱的朋友？”
大概是看他虽然穿了件民族小褂，但不像本地人。阿莱就跟他们介绍了。苏若榴说：“芦菁湖就在前面了，两位已经定了在哪里吃饭了吗？那附近的小餐馆味道都很地道，很多都开在当地人家里，环境很有民族特色。下次如果二位有空，也可以到我们……阿莱家里坐坐。”
阿莱跟着说：“我也是说饭点了，干脆到我们家去吃饭。但他们好像还要去和朋友会面。”
这时蓄着胡子的男人提了下帽檐：“感受感受当地的风俗人情，是再好不过的，有时间一定会去，先提前谢谢二位了。”
“那太好了……”
那男人话还没说完，转而对阿莱说：“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几天，小兄弟普通话说这么好，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机会请你当地陪？”
“啊，我……”阿莱话没有说完，被苏若榴掐了一下后腰。他挑眉，看见苏若榴对他眨了眨眼。
他们往家里走时，阿莱才问：“刚刚为什么对我使眼色？”
“你知道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是谁吗？”苏若榴看上去心情很好，路边摘的小苍兰在手里打着圈。
阿莱皱起眉：“不知道，我应该认识吗？”
“吴导当年拍《去地》，大家都以为那一届金雀最佳导演奖会是他吧？结果你猜最后得奖的是谁？”
“他？”阿莱心想自己觉得那个人有点奇奇怪怪的果然没错，导演大多都这样。
“对，真是一匹黑马，跟你那时候提名最佳男配一样，”苏若榴说，“他，魏桁，听说比吴导选演员的眼光还要毒辣。”
苏若榴笑起来：“阿莱，他肯定已经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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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莱给魏导做地陪期间，苏若榴接到爸妈打来的电话，回了趟老家。
妈妈原先做过手术，最近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又住了院。阿莱本来说要陪他一起去，但魏导为下部电影组局，叫上了阿莱，和火车的时间撞了。苏若榴明白这对阿莱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阿莱便说等这边谈妥了马上去找他。
苏若榴回县城的路上一直在想，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冒失地讲了和阿莱交往的事，刺激到他们了。
这种事，就算当时告诉自己要多冷静、多有规划、做多少心理准备，日后看还是会觉得莽撞。不过莽撞归莽撞，苏若榴并不后悔。
多想无益。这次他没能在火车轰鸣声中睡着。转乘两次，又搭上出租，直接去了县医院。
在门口买了妈妈爱吃的水果上去，苏若榴到了住院部楼层，顺着数字找到妈妈的床位。爸爸去取之前检查的结果了，苏若榴先看了眼打点滴的吊瓶，放下水果时，小憩的妈妈睁开了眼睛。
苏若榴张了张嘴，“妈”的发音哽在喉头，听起来很干涩。
病房里住了其他病人，这会也都睡了，发出或轻或重的鼾声。苏若榴仍然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病床上的妈妈。和那道带些病气、有些虚弱的视线对上，看着她和自己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
“吃饭了吗？”她缓缓开口，问道。
“嗯……”这下声音更发不出来了。
“肯定没吃，”这句话破了个音，“等会你爸来，让他带你出去吃点好的。”
“我一会儿在医院将就一口，今晚我肯定要陪床的，爸爸那身体也熬不了夜。”
他在走进病房前有做过预设，譬如妈妈提起的第一个话题是什么，譬如他们会在什么时候问起阿莱的事情。但他觉得无论从什么说起，最后都一定会滑向争吵。他甚至能够想象，妈妈应该会脱口而出：“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要生次病、住个院，你才舍得回家一次。”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互捅对方心窝子的情况，苏若榴主动转移了话题，不然妈妈发散。他看到床头有一捧康乃馨，挨着系了丝带的果篮，问：“有谁来过吗？”
妈妈说：“是小周。”
苏若榴怔住。
“周烙？”
“对，他是在渊城工作吧？说是请了假来看我，送了东西就匆匆走了，还说明天也这个点来，”妈妈想坐起来，观察着苏若榴的神色，“……你们现在还在联系吧？”
苏若榴在床尾摇把手，把床头抬高：“没。”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有什么事也憋在心里，不跟我和你爸讲。你和小周到底是一个地方出去的，同学这么多年，现在又都在渊城，再怎么样……”
“妈，”苏若榴打断她，咽唾沫的时候太阳穴上的青筋突出一瞬，他的目光沉下来，眼睛却依然发亮，“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
周烙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守信用。他说第二天这个时间来，就真的来了。
妈妈打点滴的时候又睡着了，苏若榴坐在一边打开笔记本，把青髻山的故事脚本继续完善。看着到了饭点，苏若榴拍了拍一旁也在打瞌睡的爸爸的肩膀，下楼去打饭。刚出电梯，就看见周烙从门诊楼那边绕过来，又带了一束花。
不在工作日，他梳上去的油头放了些下来。苏若榴却怎么也看不习惯了。
“好久不见。”周烙的神情自若。
苏若榴总想感慨，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能装？
事到如今，大概只有这样做才算体面。但他们之间还留着什么体面？苏若榴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讲，但有的事必须要说清楚。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阿姨今天怎么样？”周烙向前一步，继续说。
“谢谢你来看我妈妈，但以后不用了，她有人照顾。”苏若榴和他保持距离，冷声道。
“是吗，但看起来没法得到你现男友的照顾呢，”周烙在某些方面总有着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一点就炸，虽然可能只有他自己在意，就像狗被踩了尾巴，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换上一副讥讽的表情，企图赢得精神上的胜利，“入院几天了？连影都没看见。”
但苏若榴不吃这一套。他的嘴角依然冷冷地垂着说：“到此为止吧。你没必要来这里做给谁看，不管用。”
他说完就要走，周烙却像是再也忍不了了，声音大起来：“那你告诉我什么管用？你给过我机会吗？”
苏若榴拧着眉头看他：“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是你逼我的，”周烙的声音沉下来，把花束包着的绸纸都捏皱了，“你应该明白，能做到我这种程度的男人不多，你为什么就不能变通一些，再过几年我就能在渊城买房了，你现在跟的那个小子，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做到你这种程度？”苏若榴本来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心平气和地完成这次对话。但声音还是控制不住有点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镇静、有逻辑。
他说：“那就说来说说你对我做过什么事？找上门来要强迫我？在我直播的时候诽谤我，引导网暴？在更早之前，你精神出轨，混吧蹦迪彻夜不归，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朋友又是怎么看我的？我是你的男朋友吗？我是一个笑话！”
周烙嘴唇抿紧，他开脱道：每个人都有缺点，所以才要找另一半，要磨合……”
“我真是受够你了，周烙，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去谈恋爱，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爱人？不是说现在有个男的，你想跟他睡，就是爱了，”苏若榴心想周烙真是没救了，完全的油盐不进，他喉结滚动，说，“你现在还不愿意放手，只是觉得自己当初投入太多，不想做赔钱买卖罢了。用你们的行话来说，你是舍不得沉没成本。”
“但周烙，沉没成本不是成本。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你总是说你能给我多少，但两个人在一起，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我为什么一定要他给我什么，我是什么寄生虫吗？还是吸血鬼？重要的是我们未来能创造什么。他能给我信心，但你没有。”
苏若榴一口气说下来，周烙的脸色忽白忽紫，可以说是变换得很精彩了。如果给他时间，他一定会继续为自己申辩，苏若榴不想再听。他下了最后通牒说：“你如果不能到此为止，那就后果自负。”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自尊心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