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1、第 181 章 ...
-
第一百八十一章:砚底藏春,梅枝叩窗
一、冻砚生花
腊月的风裹着雪籽敲窗时,邱莹莹正蹲在灶前翻找那方被遗忘的旧砚。灶膛的火光舔着柴薪,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只扑腾的雀儿。
“找到了!”她拎着砚台的绳络直起身,砚底沾着层薄灰,边缘磕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石质,倒像极了远山的轮廓。这是祖父留下的“冰纹砚”,去年秋天收拾老屋时翻出来的,当时砚池里还凝着半池干墨,像块发黑的冻糕。
润玉正坐在窗边擦毛笔,闻言回头,鼻尖沾了点松烟墨,像只偷喝了墨汁的猫:“小心点,这砚台性子烈,冬天得用温水养。”他起身接过砚台,指尖抚过砚池里的冰裂纹路,“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去年后山结冰的溪面?祖父说,好砚得‘冻过才活’,越冷越能发墨。”
邱莹莹凑过去看,果然见那些裂纹里藏着些细碎的银光,像冰碴子在光下闪。她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润玉捏着墨锭慢慢磨起来,“沙沙”的声响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倒像谁在低声说话。磨着磨着,砚池里的水渐渐变黑,泛起层绸缎似的光,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苦的墨香,比灶上炖着的陈皮茶还提神。
“奇怪,”邱莹莹指着砚台边缘,“这磕掉的角,怎么像朵梅花?”她伸手比了比,“你看,这里是花瓣,这里是花萼,倒像是故意刻的。”
润玉停下磨墨的手,借着灶光细看,忽然笑了:“还真是!沈爷爷说过,祖父年轻时学刻砚,第一刀就磕掉了这角,气得摔了刻刀,后来祖母用朱砂在缺口处点了点,说‘就当是梅花开在了砚台上’,往后每次磨墨,都要念叨‘寒梅映雪,墨香自来’。”
他说着,从笔筒里抽出支小红毫,蘸了点朱砂,在那缺口处轻轻一点。红痕落在青灰石上,果然像朵含苞的梅,砚池里的墨汁仿佛也活了,顺着冰裂纹路慢慢渗,像墨色的雪水在梅枝下流淌。邱莹莹忽然明白,为什么祖父的字总带着股“冷香”——原来他的墨里,藏着朵被朱砂点醒的梅。
二、梅枝叩窗
雪下到后半晌,竟夹了些雨丝,打在窗纸上噗噗地响。邱莹莹正用祖父的旧信笺练字,忽然听见窗棂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抬头见枝桠在窗上晃,沾着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是院角那棵老梅。”润玉推开半扇窗,冷风卷着雪扑进来,带着股清冽的香,“枝桠被雪压弯了,正磕着窗户呢。”他伸手扶了扶梅枝,指腹蹭到片花瓣,粉白里透着点红,像被冻红的脸颊。
邱莹莹忽然想起祖母的日记:“腊月初三,雪落时,梅枝总来叩窗,像阿砚在门外等我递茶。他说梅是‘报春的使’,再冷的天,见着这花,就知道日子要暖了。”她起身往窗外看,老梅的枝干确实歪歪扭扭地探向窗台,最顶端的那枝,刚好够着窗沿,像只伸长了的手,在雪地里递来朵花。
“沈爷爷说,这梅是祖父亲手栽的,”润玉折了支带花的枝桠,插进窗台上的青瓷瓶里,“那年祖母生重病,大夫说熬不过冬天,祖父就去山里挖了这株梅,说‘梅能傲雪,我家阿莹也能’。后来祖母真的好了,每年梅开,她都要剪枝插瓶,说‘是这花把春天递进了屋’。”
青瓷瓶里的梅枝沾了雪,花瓣上凝着小冰珠,倒比温室里养的更精神。邱莹莹看着那花,忽然觉得祖父的字里总藏着股韧劲,大概就是从这梅枝上学来的——雪越重,腰弯得越沉,枝头的花却越艳。
傍晚烧火做饭时,邱莹莹把梅枝移到灶边,让柴火的热气烘着。火苗舔着锅底,梅香混着米饭的甜香漫开来,润玉正用那方冰纹砚研墨,写“梅雪争春”四个字,墨汁落在纸上,竟微微发着光,像是把雪地里的光都收进了字里。
“你看这‘春’字,”他指着最后一笔,“捺脚拖得长些,像梅枝伸到了字外,是不是更有‘叩窗’的意思?”邱莹莹凑近看,果然见那捺画末端微微上翘,像被风吹得晃了下,倒真像窗外的枝桠在动。
三、旧笺温酒
夜深得很了,雪还没停。邱莹莹把祖父的信册从藤筐里取出来,坐在炉边翻。润玉温了壶米酒,用的是祖母留下的锡酒壶,壶身上刻着缠枝纹,受热后慢慢泛出层柔光,像裹了层暖阳。
“这页是民国三十一年的雪夜写的,”润玉倒了杯酒递给她,酒液里漂着粒梅瓣,是他刚才从瓶里捡的,“祖父说,那晚雪下得比今天还大,他和祖母围炉喝酒,祖母说‘要是有梅花落进酒里,该有多香’,他就冒雪去折了枝梅,回来时冻得手抖,酒杯都拿不稳。”
信纸上果然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壶,旁边写着“酒里浮梅,醉了半截诗”。邱莹莹抿了口酒,梅香混着酒香滑进喉咙,暖得人眼睛发潮。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自己还在为练字不得法而烦躁,润玉也是这样,温着酒陪她翻旧信,说“字里的功夫,得像酿酒,急不得”。
“你看这枚印章,”润玉指着信尾的朱印,“‘砚底春’——祖父说,冰纹砚底藏着春天,就像日子再冷,心里也得揣着点暖,不然墨都冻得发僵。”他拿起那方砚台,对着灯光照,果然见砚底的冰裂纹深处,隐隐有抹淡红,像被朱砂浸过的痕迹,“这是祖母用胭脂调了墨,偷偷在砚底画的小太阳,说给砚台‘暖身子’呢。”
邱莹莹摸着砚底的纹路,忽然觉得手里的砚台沉甸甸的,不是因为石头重,是装了太多这样的小事——雪夜的酒,叩窗的梅,砚底的太阳,还有那些藏在字缝里的惦记。这些事像炉子里的炭火,看着不起眼,却能把漫长的冬天,烘得暖暖的。
润玉忽然起身,从柜里翻出张红纸,裁成小小的方块:“咱们也学祖父,写点什么记下来吧。”他提笔在纸上写“雪夜,梅香入酒,砚底藏春”,邱莹莹接过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酒壶,壶嘴里飘出朵梅花,像在说“我也在呢”。
四、砚池融雪
后半夜,雪停了。邱莹莹被冻醒,见润玉还在案前忙活,凑过去看,他正用温水洗那方冰纹砚,砚池里的残墨混着雪水,竟泡出点淡红色,像梅汁在水里晕开。
“这砚台会‘出汗’呢。”润玉指着砚边凝结的水珠,“沈爷爷说,好砚在雪夜会返潮,是把吸收的墨香吐出来,等明年开春,磨出的墨就带着梅香了。”他用软布轻轻擦着砚台,动作轻得像在哄个孩子。
邱莹莹忽然想起祖母日记里的话:“阿砚待那方砚,比待我还亲,天冷冻着了,要裹进棉布里;天热燥着了,要浸在井水里。他说砚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真,它就给你真墨香。”原来那些看似较真的讲究,不过是藏着份“认真过日子”的心意——对物如此,对人、对日子,亦是如此。
润玉把洗干净的砚台放进锦盒里,垫上块梅纹锦缎,是祖母留下的旧物。“明天把它搬到南窗下,”他盖好锦盒,眼里带着点期待,“沈爷爷说,雪后初晴的太阳最养砚,让阳光慢慢晒透,明年磨墨时,就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揉进字里了。”
邱莹莹看着锦盒上的梅纹,忽然觉得,所谓岁月传承,从来都不是把旧物锁进柜子里,而是像这样——让祖父的砚台,接着吸收他们的墨香;让院角的老梅,每年都来叩他们的窗;让那些藏在砚底、梅枝、信笺里的温暖,像炉子里的火,代代相传,永远都有烧不尽的热。
窗外的月光映着雪,亮得像白天。老梅枝上的雪开始化,水珠顺着花瓣往下滴,落在窗台上,叮咚作响,像谁在轻轻敲着,说“春天快来了”。邱莹莹靠在润玉肩上,闻着砚台的墨香、梅枝的清香,还有炉子里飘出的炭火香,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总说“冬天是用来藏暖的”——藏在砚底,藏在梅蕊里,藏在两个人的牵挂里,等到来年,一整个春天都会顺着这些暖,悄悄长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