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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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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晨光
晨光透过精雕的窗棂,在御书房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承煜端坐于案后,手持朱笔,姿态是日渐熟稔的沉稳。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璞真垂手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殿外传来通传,摄政王求见。
萧承煜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朗声道:“宣。”
沈砚之步入殿内,一身玄色蟠龙王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也愈发冷峻。他行礼如仪,声音平稳无波:“臣,参见陛下。”
“皇叔不必多礼。”萧承煜放下笔,抬眸看他,努力让笑容显得如常温暖,“皇叔今日来得正好,朕刚批到工部请求拨款修缮黄河堤坝的折子,正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语气放来甚至有点小心翼翼,颇有撒娇的意味。
沈砚之不为所动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摊开的奏折上,却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分析利弊。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萧承煜面前铺开的其他文书,掠过那方紫檀木嵌玉的笔山,以及笔山上搁着的几支御用狼毫。
“陛下,”沈砚之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黄河水患关乎民生,确需慎重。不知陛下倾向于拨付多少银两?”
萧承煜心中微紧。皇叔今日有些不同,那目光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层层伪装。他按捺住心跳,斟酌道:“朕以为,工部所请八十万两未免过多,如今国库虽不至于空虚,但北狄初定,各处都需用钱。五十万两,或许更为稳妥?皇叔以为呢?”
沈砚之微微颔首:“陛下考量周全。五十万两,若调度得当,确可解燃眉之急。”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陛下近日批阅奏折,可还顺心?臣观陛下笔力似有进益,这份关于江南漕运的批复,”他指向案上另一份已批红的奏疏,“字迹沉稳,见解亦显老练。”
萧承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头猛地一跳。那份漕运奏疏的批注,确实是他亲笔所书,且因涉及盐税改革的后续安排,他写得格外用心,笔锋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决断之气。这与他在沈砚之面前时常表现出的“稚嫩”形象,隐隐有些不符。
“皇叔谬赞了。”萧承煜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赧然,“不过是照着皇叔往日教导,依葫芦画瓢罢了。还有许多不解之处,需皇叔时时提点。”
他边说,边习惯性地想去端旁边的茶盏,指尖却在触到微凉的瓷壁时缩了回来,转而拿起一块盘中精致的点心,递向沈砚之,笑容纯粹:“皇叔尝尝,这是新进贡的栗子糕,甜而不腻。”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用依赖与亲近,模糊焦点,瓦解警惕。
若是往日,沈砚之或许会接过,或许会因他这带着孩子气的举动而心软一瞬。但今日,那份关于雁门关军报的疑云,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底。他看着萧承煜递过来的糕点,那纤细白皙的手指,那澄澈无辜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
他没有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璞真的头垂得更低。
沈砚之的目光缓缓从栗子糕移到萧承煜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与探究:“陛下有心了。只是臣近日脾胃不适,恐无福消受。”
萧承煜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勉强,最终缓缓收回手,将糕点放回盘中。指尖沾上的些许糖粉,此刻变得黏腻而令人不适。
“是朕疏忽了,”他低声说,长睫掩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委屈与警惕,“皇叔身体要紧。”
沈砚之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根刺扎得更深。若是全然无辜,何至如此敏感?
“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沈砚之躬身,“盐税改革试行在即,周太傅那边,还需臣去周旋。”他刻意提及周伯山,目光紧锁着萧承煜。
果然,听到“周太傅”三字,萧承煜的眼皮轻轻一跳,虽然迅速恢复常态,但那瞬间的异样并未逃过沈砚之的眼睛。
“有劳皇叔了。”萧承煜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一切……但凭皇叔做主。”
沈砚之不再多言,行礼后转身离去。玄色的袍角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消失在殿门外明亮的阳光里。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作响。
萧承煜缓缓坐回龙椅,背脊挺得笔直,直到确认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摊开手掌,掌心因方才的紧张而沁出薄汗。
璞真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低声道:“陛下,摄政王他……”
萧承煜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望着殿门方向,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那里面不再有面对沈砚之时的温软,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深沉与算计。
“他起疑了。”萧承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是因为薛王?还是因为盐道?或者……他发现了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他与皇叔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纱布,已被悄然撕开了一道裂痕。往后的路,需得更小心,也更决绝。
他拿起那份关于黄河堤坝的奏折,朱笔蘸墨,在那“五十万两”的批示上,用力地圈定。动作干脆利落,再无半分犹豫。
阳光愈盛,将御书房照得一片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君臣、叔侄之间的,无形寒冰。裂痕既生,便再难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