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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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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心里一紧,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不要害怕,是梦而已。”
江厌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他说:“这不是梦,是真的,我妈……是自杀。”
沈迟想说“都过去了”,但他说不出口,这样残忍的事实又怎么能轻易过去呢?
他能做的只有倾听和陪伴。
“那天放学后,外面明明雨很大,但我妈没有来接我,我等了很久,最后自己淋着雨跑回的家。”
“我还想,她一定是有事才没来,”他苦笑了一声接着说,“我全身都湿透了,心里想,只要她跟我道歉,我不会怪她。”
“我跑到房间里找她,我说‘妈妈你为什么没去接我,我要生气了’,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直到我找进浴室……”
沈迟感到腰上的手臂紧了紧,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她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所以才会割得那么深,割了那么多道……好疼啊,她不疼吗……都是血,我都疼了……”
沈迟心跟着抽痛,他记得当初遇到江厌时,他才八岁,那估计发生这事的时候,他还没有八岁……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放学回家后看到妈妈死在自己面前,手臂全是伤痕,浑身都是血迹……
他闭了闭眼,不敢问“你妈妈为什么自杀”,只不断重复:“不害怕,我在呢。”
渐渐地,怀里安静下来,安静到沈迟以为他睡着了,也就跟着放松了神经,陷入浅眠。
谁知江厌却往上挪动,直到面对着他,与他鼻息缠绕。
沈迟蓦地睁开眼,算不上十分清明的视线与他相接,下一刻,唇上感到一阵柔软。
沈迟这下清醒了。
江厌的吻很轻,触碰上来,又蜻蜓点水般挪开。
沈迟往后仰了头,不赞同道:“江厌,我们不能这样。”
他想说他们已经不是几岁和十几岁的时候了,再亲的兄弟都不应该随便亲吻。当年是他糊涂,后来是江厌不理智,现在已然清醒,就该守好分寸。
他还没说出口,江厌又是一个啄吻,吻完还盯着他看,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沈迟被他弄得生气又无奈,红着脸想要起来,谁知锁在他腰间的手蓦然箍紧,箍得他动弹不得。
下一刻,江厌的唇以大概每秒一下的频率啄在他唇上,啄了有四五下后,沈迟回过神来,用力把人推开,坐起身来,不悦地看着江厌责备道:“你干什么?”
江厌看着他愠怒的神色,可怜地抽了下鼻子——至少在沈迟看来是这样的——慢慢蜷缩身体,双臂抱着双腿,一副受了欺负无处诉说的模样。
殊不知几秒钟前他还像一只啄木鸟一样啄别人的嘴。
沈迟无奈,想到他刚刚做的梦,又看了看窗外不太美妙的天气,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躺回来。还不等他说什么,江厌的双臂便又缠上来,好在没有继续作乱。
沈迟累极了,低声说:“睡觉吧。”
这话像魔咒,说出口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江厌应该也睡着了,安安分分靠在他身边,画面和谐得像从前一样。
沈迟的睡相还是一如既往地差,醒来后,他正作八爪鱼状缠在江厌身上,而江厌,眼下微青,像根木棍一样平躺在床上,整得好像沈迟才是逼良为娼的那个。
他默默收回搭在江厌身上的手和腿,刚要躺平,就见江厌长睫微动,睁开疲惫的双眼说:“醒了?”
沈迟心虚地点点头,看两人比昨晚位置靠里,怀疑是不是自己搂着人在床上打滚——毕竟他一个人睡时常这么干。
看江厌揉着眼起身,他赶紧问:“是不是没睡好?”
问完又干笑着补充道:“我睡相挺差的,估计会影响你休息。”
江厌脑袋上竖着根呆毛,打着哈欠说:“还好,习惯了。”
沈迟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也是。”
也是,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他看着江厌头上那根呆毛,觉得有点可爱,再加上难得平和的气氛,一时觉出些兄友弟恭的味道,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天气已经放晴,他起来打开窗帘,顺势走进阳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沁北四季分明,十月已入初秋,早晚渐凉。
江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淡淡道:“进屋吧,担心着凉。”
沈迟笑着点头,跟着他去浴室洗漱。
江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外卖,粥点豆浆包子油条等,还配了两碟小菜。
沈迟看着满桌早点,低声道:“未免太多了。”
江厌不答,指了指尚冒热气的包子说:“还记得这家包子吗,你以前很爱吃。”
沈迟说记得,夹着咬了一口,笑道:“还是那个味道。”
江厌跟了笑了笑。
这半天过得十分和谐,到了中午,沈易知忍不住发来消息,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沈迟看着客厅里玩着游戏情绪稳定的江厌,回说:不知道,待会儿吃中饭的时候问问。
说是这么说,沈迟内心还是不想张口,他有预感,一旦他问,江厌必定生气。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江厌手里按键不停,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问:“怎么了?”
“嗯?”
“为什么叹气?”
沈迟惊讶于他的敏锐,但到底没勇气打破这份难得的和谐,只回答说“没什么”。
江厌显然不信,他放下手柄,静静地看向他:“你想回家的话就回吧。”
“那你呢?”沈迟立刻问出口。
他有些后悔问这话,这不等于承认自己想回家吗?
果然,江厌立马沉了脸色,默不作声地拿起手柄。
既然问了,不如就问清楚,沈迟咬咬牙说:“你回家吗?”
江厌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嘴里还是那句话:“回家?回哪个家?”
回江维远那儿?不可能,去了还得吵。
回沈迟家?也不可能,去了只有尴尬。
这问题太难办,比他做过的每个数学题都要复杂,沈迟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里就是我家。”江厌淡淡道。
游戏里的小人从悬崖摔落,“game over”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
“我哪儿也不去,你想走可以走。”他放下手柄,转身去了阳台。
沈迟觉得思想工作迟早要做,否则他们的关系会一直如此:两个偷偷摸摸的家长,一个叛逆的孩子,还有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的自己。
他跟过去,斟酌着开口问:“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呢?”
江厌迅速转过头来,眼里挣扎着怒火和嘲讽:“接受什么,接受江维远和你爸在一起?”
沈迟看着他的眼睛,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这么抵抗,他觉得江厌迂腐,但又不认为他是这样迂腐的人。
实在可疑,所以才想不通。
“你这么抗拒这件事,是有什么原因吗?”他问。
江厌显然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
沈迟了然,果然是有难言之隐,否则他不可能这样极端。
难道被同性恋骚扰过?
沈迟想了想,觉得不可能,因为早在四年前他就对这件事表现出激烈的厌恶情绪——
那天早上沈迟刚填完志愿,江维远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江厌不见了。
沈迟找了大半天没找到,脑子里突然闪过很久以前,江厌带着稚气的声音:“悄悄告诉哥哥,我家有个阁楼,我爸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江维远工作忙,很少管理家事,对江厌基本不闻不问,请了个阿姨照看他,阿姨也不够称职,不然怎么任凭小小的江厌一个人在小区里玩。
“我把最喜欢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八岁的江厌刚和沈迟熟悉起来,眼睛里全是信任和喜欢,“世界上只有我和小池哥哥两个人知道。”
沈迟在小阁楼里找到了江厌,少年刚刚抽条,身形显得瘦弱,他独自蜷在角落里那张垫子上,皱眉睡着,呼吸不稳,看起来做的梦不太美妙。
沈迟看了看这间小阁楼,算不上多好,但很干净,应该是小孩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里面摆了两张小木凳,一张大大的彩色桌布铺在地上,上面放着些纸笔。
江厌躺着的垫子是靠墙角摆的,墙上挂了一串小灯,小灯下面是一些照片,照片里是同一对母子,沈迟认出江厌,那抱着他的应该就是江厌的妈妈。
女人还很年轻,长着张极美丽的脸,正温柔地看着江厌笑。
沈迟总觉得江厌长得不像他爸爸,如今看来,他应该是随了妈妈的长相,尤其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小开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注意到一些照片边缘有被裁剪的痕迹,想到他和江维远的关系,不难想到被剪掉的人是谁。
垫子上放着一摞本子,沈迟想起中间的桌布上也摊着一本,于是走过去拿起来,想帮着放回去。
这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摊开的那面写着:晚上回来阿姨不在,没人做饭,我一个人跑到小公园玩,遇到一个好好看的小哥哥。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我没理他,但是小哥哥好温柔啊,像妈妈一样,而且他说他家有很多好吃的,我没忍住,跟着走了。妈妈对不起,今天小厌没听话,但是小哥哥没骗我,他家真的有很多好吃的……
沈迟看得又心疼又想笑,本着对小朋友的尊重,他把本子合上放在了那一摞的最上面。
“妈……妈你别走……”睡着的江厌蹙着眉梦呓。
他看起来很痛苦,额间沁汗,眼角还有泪痕。
沈迟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道:“别害怕,我在呢。”
他想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心动,沈迟看着那张满是少年气的清秀面容,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吻在那颗小小的痣上。
江厌瞬间醒了,沉井般的眸子冷冷盯着他,说:“为什么亲我,你是和你爸一样的变态吗?”
沈迟被这话砸得愣住,他的唇刚刚挪开,正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僵在原地。
“你也喜欢男人,”江厌直视他,语气里是肯定,“哪怕是未成年,哪怕是弟弟,也不影响你动手是吗。”
“沈迟,你真恶心,你和你爸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