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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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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程子焱在唐颂和吴哲的陪同下出院回家了。
唐颂一直劝说程子焱在医院多观察几天,但程子焱坚持要回家。在拘留所的那段日子,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自己这个小窝,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能回到这里,所有的邪恶就再也伤害不到他。而当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陷害坐牢时,回家的路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远到令他绝望。如今他终于重获自由,也暂时解除了危机,他不想欢呼庆祝,只想回到家中坐在窗边感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程子焱没有任何行李,身上穿着进拘留所前的衣服,唯一需要带回家的只有这些天别人探望他时给他送的一些礼品。虽然在医院调养了一个星期,但他依然虚弱得厉害,甚至比当初癌症手术完出院回家时的状态还要更糟,面色苍白如纸,两颊瘦到凹陷。
他在吴哲的搀扶下推开家门,脸上顿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终于回家了,真的太好了……”他发自内心地感慨着,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吴哲看着他眼中因劫后余生而闪烁的光彩,不由得生出一阵心疼。他把程子焱扶到卧室,想让他躺下,却不想见到床上扔着一件带着血迹的白衬衫。吴哲狐疑地拿起衬衫,对程子焱问道:“这是你的吧?这上面的血是怎么回事?”
程子焱看着衬衣上棕褐色的血渍愣了下,他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苦难,多到让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曾遭过迟景鸿一顿毒打,也不记得这衬衣上的血是来自他身上的哪道伤了。
他从吴哲手中接过衬衣,若无其事地扔到一旁,有气无力地躺到床上说道:“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一点小伤而已。”
吴哲紧紧攥起拳头,眼眶泛红地说道:“程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被关进拘留所之前发生了什么?这衬衣上的血和你身上的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不是那个□□犯干的?还是他那个没人性的爹?”
程子焱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吴哲,我再说一次,不要用那三个字去称呼迟煦。”
吴哲不忿道:“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自己犯下的罪,还不许别人说了吗?”
程子焱说:“就算是事实,可你想过你这么叫他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这几天你只要一提到这三个字,我就会被迫去回想那些我好不容易已经忘掉的伤害,你这样做究竟是想羞辱他,还是想让我难受呢?”
吴哲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以为自己是在为程子焱打抱不平,但实际上却是在往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
唐颂在一旁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下吴哲:“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怎么说话能这么口不择言!赶紧给程医生道歉!”
吴哲赶忙低下头,诚心诚意地说道:“对不起,程医生,我错了,是我考虑太不周全了,我以后再也不提那三个字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程子焱默默叹了口气,他实在没力气和这个愣头青计较,轻轻摆了摆手:“算了,没关系……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们先回去吧,谢谢你们接我出院。”
吴哲却站在床边不打算离开:“程医生,我想留在这儿照顾你,我洗漱用品和内衣都带来了,晚上我睡沙发就行。”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包,又指了指唐颂:“而且唐医生也支持我,他还说让我带薪在这里照顾你的起居,最近一段时间都不用去诊所上班。”
唐颂在一旁附和道:“嗯,没错。我想着你遭了这么大的罪,必须得好好静养一阵。你现在身体还那么虚弱,身边不能没有人看着,而且你那个骨裂也不能干重活儿,饮食起居需要有人帮忙打理,正好小吴愿意,我就让他干脆把诊所的事先放一放,专心在这儿照顾你。”他说到这里面露愧疚:“其实这事儿按理来说应该是我来做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就不会认识迟煦,也不会被他给缠上……当初迟煦来找我,说要追你,问我要你家的地址,我本来是应该拒绝的,可是因为迟雨是我学生时代喜欢的人,所以我就……卖友求荣了……真的对不起,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把你给害成这样……”
程子焱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其实就算你不告诉迟煦我家的地址,他也有别的方法找到,你根本就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自责。至于我会和他相遇,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罢了。你不要想那么多,也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我又不是四肢残废行动不便,日常起居根本不需要人帮忙,吃饭我自己叫外卖就行了,至于那些重活儿我先留着不干就是了嘛。”
吴哲插话道:“那怎么行?别说你现在身体这么不好,外卖那些东西就算是健康的人天天吃也会出问题的。程医生,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会做饭,我保证一日三餐都能让你吃得又健康又美味。而且有我在这儿,万一你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我也能第一时间送你去医院。”
程子焱无奈地叹着气:“真的不需要,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我在里面的时候思考了很多事情,产生了许多不一样的感悟,但是我当时没有条件把它们记录下来。我想趁着静养的这段时间把那些想法都写下来,身边有人在会打扰我的思路。”
“程医生你放心,你不叫我的时候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对不打扰你。你现在身边真的不能没有人,万一你再晕倒了怎么办?好了咱们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你这儿,我现在就先去收拾收拾,然后准备给你做饭。”吴哲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卧室,开始在客厅和厨房里一顿打扫。
程子焱用责问的目光看向唐颂,唐颂摊摊手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他喜欢你,我拦不住。”
程子焱默默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滑进毯子里,疲倦地闭上眼睛,无力再去和他们争辩。
唐颂尴尬地撇了撇嘴,转身去帮吴哲打扫房间。
待卧室门被关上后,程子焱又悄悄睁开眼睛。门外的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他现在其实是躺在迟煦的房间,迟煦的床上,床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迟煦的味道。
他把脸埋进枕头,用力呼吸着上面的味道,眼泪在压抑的哽咽中沸腾。从走进这个家门开始,他就好想痛哭一场。他庆幸自己还可以回到这里,也难过这里再没了迟煦的身影。短短二十几天,却仿佛已是隔世,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遥远,让空荡荡的心里填满了怅然。
从这天开始,吴哲就在程子焱家里安营扎寨了。每天除了负责一日三餐,就是忙着各种家务,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吴哲的饭做得还算不错,家务也差强人意,总的来说是个合格的保姆。
然而这样的生活对程子焱来说却非常困扰。拘留所的日子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让他时不时就会出现应激症状,想要大声咆哮和哭泣。可因为吴哲在身边,让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得不到应有的释放。虽然吴哲也是名心理医生,能理解他的这种反应,可程子焱就是不愿意把自己失控的样子暴露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后辈面前。
并且吴哲也没有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一直保持安静,而是有事没事就来找程子焱聊天,想要帮他排解不良情绪。他的初衷当然是好的,像程子焱这样的情况确实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帮助分散注意力,可他忽略掉的是,程子焱想要的人不是他。
除此之外,吴哲晚上睡觉还打呼噜,且音量巨大,程子焱关着卧室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客厅里有辆拖拉机在工作。程子焱并不是那种睡觉轻到不能有一点声音的人,但依然一晚上能被吴哲的鼾声吵醒好几回。
程子焱无奈之下开始明里暗里地表达想要让吴哲搬走的意思,然而吴哲不知是神经太大条捕捉不到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故意装傻充愣不想接茬,总之话题到最后全都不了了之,吴哲依然热情百倍地做着他认为是对程子焱好的事。面对吴哲这一头热的好意,程子焱又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直白让人下不来台阶,只能默默忍受着被打扰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小半个月,程子焱逐渐从休养中恢复了过来,虽称不上活蹦乱跳,但至少不像刚出院时那样面黄肌瘦。他不再需要每天花大量的时间躺在床上休息,可以照顾自己甚至做一点简单的家务。他重新买了部手机,恢复了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然后又用它网购了新鲜的食材送到家里,并且不顾吴哲的反对,自己做了顿简单的饭菜。他做这些就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吴哲,他已经不再需要有人照顾了,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
这下吴哲再怎么迟钝也能看懂程子焱的意思了,可他还是舍不得离开,总想把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尽可能延长再延长。他知道程子焱目前对他还没有想法,可感情不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吗?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大多数人不都是在彼此慢慢了解中看对眼的吗?他虽然没有多出类拔萃,可也是很多人眼中的“优质男”,他觉得只要抓紧机会和程子焱多多相处,让程子焱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他们之间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吴哲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程子焱家能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直到有一天,他在帮程子焱打扫书房时,无意间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被精心珍藏的素描写生本。
起初他翻开时,还以为那些是程子焱画的自画像。他知道程子焱会画一点画,平时在和同事讨论问题时,程子焱常常会用一些简笔画来更加形象地阐述观点,但他没想到程子焱的素描竟然也画得这么好。他一页页翻看着,随着画面的光影和笔触变得越来越细腻,他逐渐觉得不太对劲,那些画页的空白处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爱心的形状,有的甚至干脆用大片的爱心把程子焱的画像包围在中央。如果这是自画像,那程子焱也有点太自恋了吧?吴哲怎么想都觉得程子焱不是这样的人,那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这本素描本出自其他人之手。
一股醋意忽然在心中风起云涌,那些原本让他赞叹的画像也变得十分刺眼。能让程子焱如此认真地保存这本画册,想必那个画画的人在他心中相当重要吧。
吴哲看着那些充满爱意的画像,越看越不爽,翻动纸张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粗鲁。一张夹在画册里的纸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他捡起那张纸,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瞬间眉头紧皱。
那不再是一张正面肖像画,而是两个人手牵手一起看夕阳的背影,在画的下方用规规整整的字写着:程医生,我喜欢你!
吴哲仔细打量着这幅画,虽然画的只是背影,却把人物的形态特征描绘得十分到位,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个画的是程子焱,至于旁边那个,他仅从身高差上也能判断出是迟煦。
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吴哲当即拿着画冲到了程子焱面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这画上的人是迟煦对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原本正在安静看书的程子焱闻声抬起头,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忽然心里一阵惊慌,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想要把它从吴哲手中接过来,却被吴哲一把给拿开了。
“他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你为什么要一直留着这幅画?”吴哲怒气冲冲地问道,全然忘了他并没有资格去打探程子焱的隐私。
程子焱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此刻他看着迟煦的画被攥在吴哲手里,就像当初他看着姜义燃的贺卡被拿在迟煦手里时一样害怕。“你先把它给我好吗?”他近乎央求地说着。
吴哲皱了皱眉,一脸不情愿地把那张纸还给了程子焱。程子焱接过它,心疼地抚摸着上面被弄出的褶皱。
吴哲看着他的样子,不禁一阵怒火又涌上心头。“程医生,你和迟煦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子焱本就对自己喜欢上迟煦这件事抱有羞愧感,现在被吴哲用严厉的语气一质问,立刻心虚地别过眼睛,不敢直视吴哲的目光。
吴哲见他不说话,更加生气地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程子焱咬着嘴唇沉默良久,极轻地点了下头。
一道晴天霹雳闪过吴哲的头顶,他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他以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儿你都忘了吗?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过你的王八蛋?!”
程子焱低着头小声答道:“现在的迟煦……和以前不一样……”
吴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现在的这个迟煦,一个认知水平只有中学生的病人?”
吴哲的话就像是一把扯掉了程子焱拼命裹在自己身上的遮羞布,让他的变态暴露无遗。没错,他就是喜欢那个单纯如少年的迟煦,喜欢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和那副强壮身体里盛着的纯净灵魂。他喜欢迟煦的一言一行和一颦一笑,因为那是他教给迟煦的,他爱上了自己的作品。
吴哲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程医生,你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你需要立刻接受心理辅导。过去的事给你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由于你无法摆脱它带给你的阴影,为了让自己能好过一点,你就下意识地去主观美化施暴者,甚至让自己喜欢上他,以此来减轻心里的伤痛。你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程子焱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去美化他,我始终记得过去的迟煦是什么样子,我也从来没有试图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找理由开脱。我喜欢上的迟煦和以前那个伤害过我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吴哲恼怒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啊?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而且从来都没改变过!他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死活,你这次被关进拘留所就是最好的证明!”
程子焱大声辩解道:“不是的!这次的事不是迟煦的错,他也是受害者,而且这段时间他一点儿都不比我过得好。”
吴哲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都已经被他害得这么惨了,还在替他说话,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你没生病?!”
程子焱看着吴哲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了。他实在无力去向吴哲解释这一切,因为很多事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看明白。
他定了定神,看着吴哲说道:“吴哲,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喜欢上了迟煦,但并不是出于你认为的那种心理。我现在没办法对你形容我的感觉,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另外,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非常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料,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吴哲生气地看着他:“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就因为我认为你喜欢迟煦是心理出了问题,你就要赶我走?!你自己也是个医生,怎么能这么逃避问题?”
程子焱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没有逃避问题,是我确实不需要人照料了,我也不需要你说的心理辅导,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问题。”
“那你是什么问题?你倒是告诉我啊!”吴哲大声质问着。
程子焱面对吴哲的刨根问底开始逐渐失去耐心。对迟煦的喜欢是他内心最甜蜜也最隐晦的部分,他没有义务向任何人去解释自己的感情。他目光严肃地直视着吴哲:“吴医生,你越界了!就算我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当患者主观上没有就诊意愿的时候,医生无权强行对其问诊,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行医守则,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吧?吴医生,请你尊重我的隐私!”
他这两声“吴医生”就像是一把利剑,在两人之间狠狠地劈出一道界线,清清楚楚地告诉吴哲,他们只是同事关系,远远不到能分享隐私的程度。
吴哲有种这么多天的陪伴全都错付的了感觉,虽然照料程子焱是他自发自愿且一意孤行的,但再怎么说程子焱也该心存感激吧?怎么能为了那个傻逼富二代又是要把他赶出家门又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呢?
“好!是我的错!都是我多管闲事!是我不知好歹非要关心你!你嫌我不尊重你的隐私,我走就是了!”吴哲说完就气冲冲地胡乱收拾起背包,然后重重地摔门而去。
程子焱听着那声“砰”的巨响,深深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人给得罪了,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之前就把话给挑明,早点让吴哲离开,最后也不至于欠对方太多,把自己弄成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拿起迟煦的那幅画看了一阵,然后起身来到书房,重新把它夹回到画册里。他轻轻抚摸着画册的封面,不由得想起迟煦对着自己认真画画的模样,紧接着又开始忍不住担心起迟煦。不知道迟煦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迟雨的计划进展得如何。
就在程子焱发呆之际,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程子焱以为是吴哲忘拿了什么东西,于是放下画册走去开门。
当门外的人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