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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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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那场冰冷彻骨的“划清界限”之后,陆沉舟将自己彻底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海。
所有非核心业务无关的通讯被切断,日程表排满得密不透风,如同自我惩罚般连轴运转。他需要这种绝对的、令人窒息忙碌来麻痹所有感官,让大脑没有一丝空隙去回想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睛和那张苍白的面孔。
然而,某些画面却像顽固的水鬼,总在不经意间拽住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回那片令人绝望的回忆深潭——苏念安血色褪尽的脸,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最后垂下眼帘时那抹破碎的弧度。
每当这时,陆沉舟便会用更繁重的工作来武装自己,用更冷硬的指令来冰封情绪。他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将所有软肋死死压在不见天日的暗处,只向外界展示冰冷且无坚不摧的铠甲。
周五傍晚,天色骤变。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境,不过片刻,瓢泼大雨便轰然砸落,密集的雨点用力敲击着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轮廓。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陆沉舟并未离开。他需要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关于欧洲市场拓展的紧急评估报告。室内只开了一盏桌灯,冷白的光线笼罩着办公桌一隅,将他深邃的侧脸映照得愈发冷硬分明。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是空间里唯一规律的声音,与窗外的暴雨声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可以维持的寂静。是楼下前台,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紧张:“陆总,抱歉打扰您……有一位苏念安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立刻见您,他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苏念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陆沉舟精心构筑的冰冷屏障。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半空。
他来了?在这种天气?没有预约?紧急的事?
无数个疑问瞬间炸开,混合着一丝难以遏制的、不该存在的悸动和更深的警惕。是来疑问?来斥责?还是……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让他上来。”陆沉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窗外的雨更冷。
几分钟后,办公室沉重的双开门被从外面有些急促地推开。
苏念安站在门口。
浑身湿透。黑色的发丝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不断往下滴着水。那件单薄的浅色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紧紧裹在身上,更显得身形清瘦伶仃。裤脚和鞋子完全浸湿,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似乎是一路跑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种执拗的苍白,那双总是盛着光或带着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直地望向灯光下的陆沉舟。
这副狼狈不堪、却又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模样,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心上。
陆沉舟从办公朱总后站起身,眉头死死拧紧,下意识地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所有预先设定好的冷漠疏离的应对方案,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可笑。
“你……”陆沉舟刚吐出一个字。
苏念安却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湿透的鞋子踩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停在桌子的另一侧,与陆沉舟隔着一张光洁冰冷的桌面对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颚线不断滴落,在深色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苏念安开口,声音因为寒冷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穿透雨声砸了过来。
陆沉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强迫自己维持镇定,甚至刻意让语气带上一点被打扰的不悦:“什么为什么?苏先生,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的助理预约时间。现在是私人时间。”
“为什么?”苏念安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双寒水般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一簇压抑的火苗,“为什么帮我工作室的所有人?为什么独独漏掉我?为什么在餐厅说那种话?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每一额“为什么”都像一把凿子,狠狠凿向陆沉舟冰封的外壳。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撞击着肋骨,发出轰鸣。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陆沉舟偏开视线,不去看那双眼睛,声音冷硬地重复着那套说辞,“基于商业价值和风险评估的理性选择。与个人好恶无关。苏先生想多了。”
“我想多了?”苏念安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又带着点讥诮,雨水顺着他扬起的嘴角滑落,像一道冰冷的泪痕,“陆沉舟,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说你对我和対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说那些每天的早安晚安,那些偷偷解决的麻烦,那些莫名其妙的糖果,那些……那些看起来像是吃醋的发火……全都只是你的‘理性选择’和‘商业评估’?”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尖锐的破碎感:“说你一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最后几个字,他却没能说出口,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蒙上一层水汽,倔强地不肯让那水汽凝聚成滴。
陆沉舟在他的逼视和诘问下节节败退,所有精心准备的冷漠台词都变得不堪一击。他猛地转回视线,对上那双泫然欲泣却又执拗异常的眼睛,胸腔里那股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几乎要破笼而出。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狼狈和失控,一拳重重砸在办公桌上,发出砰然巨响,“想听我说我就是看不惯你和周暮走得近?想听我说我嫉妒得发疯所以像个傻瓜一样做尽蠢事然后发现你根本不屑一顾?!想听我亲口承认我这种人的喜欢对你来说只是困扰和负担你?!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吗苏念安?!”
吼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甚至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
陆沉舟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露出獠牙的困兽。
苏念安被他这突然起来的爆发彻底震住了,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暴雨疯狂敲打玻璃的噪音,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冰冷的雨水依旧不断从苏念安身上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他单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陆沉舟死死盯着他,所有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理智的堤坝。下一秒,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将眼前这个湿透的、发抖的人狠狠拥入怀中的冲动。
最终,他只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苏念安,指向门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冰冷:
“现在你得到答案了。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