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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照不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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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时安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靳氏大厦。
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浑身发冷,手里紧紧攥着那袋印着某家著名私立医院logo的药袋,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羞愧、难堪、委屈、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和掌控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在靳沉舟的办公室里,被一个陌生的医生检查身体,而那个男人就坐在旁边,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般……这已经超越了他能接受的底线。
那句“我不需要一个病恹恹的助理在这里传播病毒,更不需要一个连咖啡都冲不准的员工浪费公司资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耳膜和自尊。
原来,一切的“关怀”,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效率”,为了“公司资源”。他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能否精准地完成工作,包括冲一杯误差不能超过0.3度的咖啡。
巨大的失落和自我怀疑席卷了他。他之前那些混乱的、不敢深想的猜测,此刻显得如此可笑。靳沉舟怎么可能会对他有工作以外的兴趣?他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用极端的工作狂和控制欲来解释。
他晕乎乎地回到家,甚至没有力气换衣服,就直接瘫倒在了床上。药袋从手中滑落,散落在床边。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疲惫和沮丧深入骨髓。
身体很不舒服,喉咙痛,头晕,鼻子堵塞,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了的滋味。
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时睡时醒,梦境支离破碎。有时候是靳沉舟冰冷的脸,有时候是那杯偏差的咖啡,有时候是医生温和却让他无地自容的询问。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不停闪烁着,显示有多个未接来电和消息。
他挣扎着摸过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眼睛发疼。未接来电 mostly 来自乔夕,还有一两个是王硕的。消息也大多是乔夕发来的,语气从担心到焦急。
【安宝?你怎么样了?怎么不接电话?】 【听说你下午被靳沉舟叫上去之后就没回工位?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王硕那边打听来的消息说靳总给你请了医生?!到底怎么回事啊?】 【看到消息回我一下!不然我杀去你家了!】
晏时安看着好友关切的话语,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给乔夕回了条消息:【我没事,就是感冒加重,下午请假回家睡觉了,刚醒。手机静音没听见。】
消息刚发过去,乔夕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晏时安!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嘛!”乔夕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后怕,“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严重到要请医生了?还是靳沉舟给你请的?他到底想干嘛啊?是不是他逼你工作把你累病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充满了真切的关心。
晏时安喉咙沙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没有……就是普通感冒。可能他……怕我传染给办公室其他人吧,影响整体工作效率。”他下意识地用靳沉舟的逻辑来解释,心里却一片涩然。
“放屁!”乔夕显然不信,“效率个鬼!他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下属了?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那种变态的、控制欲爆棚的在意!”
“乔乔!”晏时安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无力哀求,“别瞎猜了……真的不是。他就是那样的人,一切以效率和公司利益为上。是我自己想多了……”最后一句,他说得极其小声,像是在说服自己。
电话那头的乔夕沉默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语气软了下来:“好吧好吧,我不说了。那你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药吃了没?”
“还没……刚醒。”
“赶紧去吃药!吃饭了没?家里有吃的吗?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等下自己煮点粥就行。”晏时安不想再麻烦好友。
“行吧,那你赶紧起来吃药吃东西!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乔夕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晏时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乔夕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却依然激起了层层涟漪。
有意思?那种冰冷的、带着羞辱的“关怀”,也能叫有意思吗?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思绪。
第二天,晏时安的感冒症状并没有奇迹般好转,但也没有加重。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公司。
躲在家里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他更加胡思乱想。而且,他不想显得自己太脆弱,仿佛被靳沉舟那几句话就打倒了。
走进办公室,他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氛围和昨天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王硕看到他,依旧远远地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但今天却主动凑了过来,只是态度比之前多了几分谨慎和打量。
“小晏啊,身体好点没?靳总特意吩咐了,让你多休息,工作上的事不着急,慢慢来就行!”王硕的语气热情中带着一丝试探,“昨天……陈医生看过了吧?哎呀,靳总真是体恤下属啊!”
晏时安听着这话,只觉得无比刺耳。他勉强笑了笑:“好多了,谢谢王主管关心。我会尽快赶上进度的。”
“不急不急!”王硕连连摆手,压低了声音,“那个……靳总那边……没再说别的吧?”他显然也听说了昨天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生怕被牵连。
“没有。”晏时安摇摇头,不想多谈。
“那就好,那就好。”王硕松了口气,又尬聊了两句,赶紧溜了。
其他同事看他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好奇中掺杂着更多的敬畏和疏离。他被靳沉舟叫走,靳沉舟亲自为他请医生,这些事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演变成各种夸张的版本在公司私下流传。他在众人眼中,已经彻底成了一个不能轻易招惹和揣测的特殊存在。
这种被彻底孤立出来的感觉,让晏时安感到窒息。他默默地坐到工位,打开电脑,努力屏蔽掉周围的一切。
上午十点,送咖啡的时间到了。
这成了晏时安今天面临的第一个心理难关。他站在茶水间,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抗拒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告诉自己这只是工作。他像往常一样,严格按照SOP操作,但因为心态不稳,手还是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当他端着咖啡走进总裁办公室时,心跳得厉害。他甚至不敢去看靳沉舟的眼睛。
靳沉舟似乎正在批阅一份紧急文件,眉头微锁。听到他进来,头也没抬。
晏时安屏住呼吸,尽可能快而轻地放下杯子,调整角度。就在他准备立刻转身离开时,靳沉舟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药吃了吗?”
晏时安猛地一愣,僵在原地。他没想到靳沉舟会问这个。
“……吃了。”他低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
“嗯。”靳沉舟应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今天的工作,清远会减量。做完就可以下班。”
晏时安再次愣住。减量?提前下班?这……又是什么新的“效率”管理方式吗?
“是……谢谢靳总。”他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只能机械地道谢。
“出去吧。”
晏时安如蒙大赦,快步离开。关上门,他靠在墙上,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靳沉舟的态度似乎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命令式的,带着距离感,但那句关于药的询问和工作的安排,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既然工作量减了,那他就尽快完成,然后早点离开这个让他压抑的地方。
一整天,晏时安都埋头工作,尽量避免与任何人交流。沈清远发来的任务果然比平时少了很多,难度也有所降低。
下午四点刚过,他就完成了所有工作。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他有些恍惚。这还是他入职以来,第一次这么早结束工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既然靳沉舟说了可以下班,他照做就是。
走到电梯口,正好碰到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的沈清远。
“晏先生。”沈清远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工作完成了?”
“是的,沈特助。都做完了。”
“好。”沈清远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装十分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这个,靳总吩咐给你的。”
又来了! 晏时安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他现在看到这种“吩咐”给他的东西,就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和排斥。
“这是什么?我不需要……”他声音带着抗拒。
沈清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语气平稳无波:“是喉糖。靳总说,这个牌子对缓解喉咙不适效果较好。比昨天前台收到的那个,更适合您目前的症状。”
晏时安伸出去准备推拒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他怎么知道乔夕昨天给他送了喉糖?! 还是从前台送进来的?! 他甚至……连牌子都知道?!还做出了比较?!
一种无所遁形的、被彻底监视的恐惧感,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沈清远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将那个小盒子塞进他手里,然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缓缓碾过晏时安的神经:
“靳总还让我转告您,” “好好休息。” “以及,” “无关紧要的外部干扰,应当尽量减少。”
说完,沈清远对他微一颔首,转身走向总裁办公室方向。
晏时安独自站在电梯口,手里捏着那盒冰凉精致的喉糖,仿佛捏着一块千年寒冰,冷意从指尖直达心底,冻得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
无关紧要的外部干扰…… 是指乔夕吗?
所以他不仅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连他的人际交往,都要插手干预吗?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尽管这愤怒是如此微弱且不敢表露)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微微发抖。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晏时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关门键和一楼的按钮。
电梯下行时,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大口地喘着气,眼眶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委屈而阵阵发烫。
心照不宣?不,这根本不是心照不宣。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宣告着他连接受朋友关心的自由,都可能被剥夺。
靳沉舟……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个需要精心调试和维护的……所有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