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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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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延拿出手机看了眼，意外地挑了挑眉，正要接通，对方就挂掉了，发来一句“不好意思按错了”。
他关掉还有十多分钟才能响的闹钟，切回微信回播过去，起身走到了后院里。
“喂？程先生吗？”何明深仿佛十分意外程静延会回播，不太确定地询问。
如果是其他时间，程静延看见那条消息后，绝不会再打过去。可现在不同，他宁愿和一面之缘的人闲扯，也不想坐在饭厅假作其乐融融。
程静延多了几分耐心，回忆起初识的细节，打趣道：“不是你打给来的吗，怎么还要确认我是谁。”
“对不起——”何明深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解释道，“我刚刚拿到了小李先生给我的请帖，邀请我周四中午去长鸿酒楼参加他父亲的寿宴……”
何明深也被邀请这件事真让程静延感到意外了，想了想，他温言说：“我也收到了。”
对方松了一口气般：“那就好……呃，其实我是想问一下，小李先生的父亲有什么喜好，或者送些什么东西合适……我以前从没吃过寿宴，想提前做好准备。”
程静延慢慢踱步到桂树下，闻言笑了起来。这个何明深也是奇妙，问老爷子的喜好，不去问人家亲儿子，倒来问自己。明明是个最需要长袖善舞的销售，却呆呆愣愣的没什么章程，还总暴露自己的弱点。
何明深等了会儿，没听到程静延说话，疑惑地敲了敲手机：“程先生？”
程静延看向屋内暖黄灯光下的一桌子人，有些突兀地说：“待会儿你要是有空，我过去找你吧。”
“啊？”何明深觉得这个用了五年的手机可能是真坏了。
程静延说：“我也是宾客，总不能空手去吧？正好连带你的一起选了。”
何明深停顿两秒，立即说“好”，没有客气和推辞，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程静延重新回席，拿了自己的东西，说了声“客户有约”算作提前离开的交代，走前不忘揉搓元宝肉乎乎的脸颊。
从郊区回城不算近，开车停车加起来快要一小时程静延才到达约好的地方，刚从电梯出来没走两步，何明深就在走廊外招手。
“程先生晚上好。”何明深笑着说。
“晚上好。”程静延也笑起来，“不过叫我‘程先生’未免太见外，叫我静延就可以。”
“可以吗……静延？”何明深试着发出这两个字。
程静延点点头，仿佛他们已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你吃饭了吗，明深？”
其实没有。打电话时何明深才买完菜到家，打完电话，他在做饭和打车之间犹豫，最终把菜都放进冰箱，选择走路到地铁站，坐上20分钟到达目的地，怕程静延看不到自己，于是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等他。
何明深有点拿不准自己要给出哪个答案，这里是商圈，吃饭不便宜，但或许程静延也没吃呢？
程静延却很快从他的沉默里得到答案，带着他回到电梯口，目光放在墙上的楼层指引上，示意何明深去看4楼那栏的餐厅：“你有什么忌口吗？”
除了聚餐、应酬，何明深很少外食，对这些餐厅都不太熟悉，很笼统地说：“清淡一点就好。”程静延很快拿定主意，选了一家粤菜。
电梯很快到了，有其他人在，何明深声音马上低下去，程静延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那就好”算作上一句话的回答，随即也安静下来。
何明深从电梯内反光的金属板上打量着程静延，对方穿着衬衫西裤，袖子挽了两折，露出麦色结实的小臂，看上去十分挺拔可靠。
而自己，何明深偏了下视线，换了休闲的卫衣，明明很多人说过他高，但还是矮了程静延半个头。看起来很不像一路人，也很随便，毕竟才第二次见，早知道还是穿衬衫，显得正式。
等他们从密闭空间里出来，何明深松了口气似的，后知后觉对程静延说：“你是才下班吗？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这种客气话一般在刚见面或要分别时才说，程静延觉得好笑，反问道：“那你怎么赔罪呢？”
何明深为程静延的不按常理出牌感到很诧异，嘴巴微张看向他，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加载新的模板。
“开玩笑的。”程静延说，“忽然这么客气，逗逗你。”
何明深：“我一拳可以打断五块木板，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这话让程静延愣住了，在热闹拥挤的餐厅里回了两次头去看何明深的表情，落座后才问出口：“这是警告？”
“我也在开玩笑……”何明深看上去有些苦恼，“不好笑吗？”
程静延把点菜的平板递给他，违心道：“还可以。”如果这个玩笑是从元宝嘴里说出来的话，程静延在心里补充。
“我没有什么幽默感。”何明深客观评价自己，把只点了两道菜又递还给他，“上次谢谢你。”
程静延低头点菜，说：“谢哪一件事？”
“嗯？”
“帮你解围、送你回家、让你在车上睡觉。”程静延终于抬起头，问道，“你是一起谢了，还是细分的谢？”
何明深再怎么迟钝，也听出来程静延的不高兴：“一起吧……”但他实在没想明白，只能直接问出口：“我说错话了吗？”
他问得很真挚，仿佛一个谦虚好学的学生，程静延顿时觉得自己这脾气实在很没道理，比孩子还不如。
“你太客气了，那些其实不是什么需要特意道谢的事情。”程静延说。
难得有人聊这方面的事，何明深没忍住多说了点：“但培训课上都教我们，对人要有边界感，行为举止要得体，说话要客气。如果别人帮了忙，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记住了这个人情，树立一个懂感恩的形象。”
方才还客气得不行，现在又把话说得太近了。程静延这些年的能言善道，在何明深这种社交技巧乱出的人面前难以为继，不得不回归本真。
“我……不喜欢。”程静延也很久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有些不太习惯，“也许别人希望被感恩，但我不想，因为实在算不上什么人情。”
看到何明深仍旧不解，程静延尝试着说得更直白：“你不知道压注的是小李先生，我提醒你，仅仅是一句话的事；送你回家和让你在车上睡觉……”他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困扰，但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放在心上。”
何明深歪了重点：“为什么？”
程静延卡壳，跟着思考答案，然后说：“大概是因为你很有意思吧。”
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何明深意外的同时，嘴角也悄悄翘了下：“真的吗？”
“是啊，”程静延靠着椅背，眼角眉梢都是放松的笑意，“所以朋友之间，太客气了反而生疏。”
何明深又惊：“我们是朋友了？”
“难不成你一直把我当做潜在客户？”程静延眯起眼睛。
“……”何明深端起茶喝光，心虚得不敢对视。
程静延心情很好地笑出声来。
成年人很难有把话说得这么不漂亮的时刻，尤其是在只见了第二次的人面前。
社交是一种根据反馈习得的技能，和他人交往时，总是不由自主会监控对方的表情、情绪、语气和语言的真实含义，然后根据反馈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程静延比大多数人做得更极致，他在监控，也在设计，确保达到自己的目的。偶尔他会觉得有另一个自己漂浮半空，像在审视一段已知剧情的电影。
现在，程静延看着何明深，觉得他善良、单纯、直接，但是另一个视角里，何明深矛盾、笨拙，让他疑惑——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如同从落后时代的山林走来，和社会格格不入，却又和自然那么圆融。
何明深吃东西很斯文，细嚼慢咽一口食物，就要让口腔休息一会儿似的停一停。他往前凑了凑，说：“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会给我发请柬。”
程静延也学着他倾身向前：“你问过了吗？”
“小李先生早上问了我的地址，晚上就说请柬送到了，让我一定要去……”
“你怎么答复的？”
“我说‘谢谢，好的’。”
程静延今晚已经被何明深逗笑太多次了，何明深让他看到，有的人就连遵守规则也可以这么天马行空。
“你加的那些人里，有谁开过单吗？”他好奇道。
“有两个。”何明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对方本来就有需求，刚好价格合适，才下订单的。”他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会推销。”
程静延端起茶壶给他添茶，觑他一眼，只说：“那你们老板人还不错。”
何明深握着杯子抿了一口：“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做销售。”
“一般来说，”程静延放下茶壶时，手上的青筋鼓了一下，何明深对上他眼睛，那一刻的心跳也鼓胀了一下，“凡是矛盾明显的事情，背后就会有一段难以言说的故事。”
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程静延喝了小半杯茶水，开始夹盘底的炒花生，一颗一颗，十分稳健。
“是吗？是吧……”何明深喃喃，“但其实我有点想说，每次又说不出来。”
程静延没有说话，但他明白。
人类天生充满倾诉欲，可是到了某个时间段，就无师自通学会“算了”。从喋喋不休到闭嘴的中间，是无数次像何明深这样的欲言又止。
他当然对何明深的故事充满好奇，一点点谈话技巧就可以套出许多秘密。程静延放下筷子，花生嚼碎后先散发浓香，随后就会尝到微微的苦涩，连苦涩都品尽，剩下的是索然无味的残渣。
何明深还在纠结，眼神露出小动物求助般的湿润。他费了很多力气走上这个平台，可他踌躇不前，似乎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向下的台阶。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需要这个台阶？程静延想，就算何明深想要，那为什么是自己来给呢？
“虽然我也不知道小李先生为什么要邀请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程静延说。
何明深太弱小无害了，程静延做什么都显得倚强凌弱，于是只好像收回伸出的手那样，收起强烈的窥私欲。
“什么呢？”何明深等了等，双手交叠在桌沿，怕程静延不往下说。
程静延唇角的自嘲一闪而过，终于开口：“我跟那位小李先生不熟，看拳赛那天，是第二次见。”
“怎么可能。”何明深一脸“你在骗我”的表情。
程静延并不反驳，继续道：“他父亲是X行的副行长，我想通过小李先生争取到一些有利条件或政策。但是加上他的联系方式也是阴差阳错，那晚我本来难得早下班，但凌晨时我发小让我去酒吧救急，他们一群人喝得烂醉，小李先生也在其中。我把他们一个个送到酒店房间，小李先生大概没醉彻底，吐过后非要加我微信感谢。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李荣星第二次约他出来一起喝酒，程静延自然不会推辞。不过对方大概从发小那里得到了许多错误消息，把他当做了一类人，没聊两句就敢把他带到地下拳场。
何明深问：“然后呢？”
这个开头确实无聊，程静延接着说到重点：“那天晚上，花了真金白银压注的确实是他，但是我让小李先生压你赢的。”
何明深惊讶得张着嘴，想到了什么，指控道：“那聊天的时候你怎么……”
程静延似笑非笑：“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的销售培训课上有教过：‘客户是需要被讨好的，并且最好让他认为自己能够得利，是因为他比别人聪明或幸运’吗？”看到何明深点头，程静延说，“那我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不用问他邀请的原因，只要让他高兴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