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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冰封的回响 ...

  •   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料刺入骨髓,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气味,像毒气般充斥着他的口鼻。母亲和姐姐惊恐的呼喊、无措的哭泣,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隔绝在他意识之外那层厚厚的、冰冷的冰壁之外。
      “……别……别管我……”
      路眠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从剧烈颤抖的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痛楚。他猛地推开母亲试图搀扶的手(那触碰像烧红的烙铁),手脚并用地、像一只被重创的野兽般,跌跌撞撞地从那片狼藉的地板上挣扎爬起。
      视线是扭曲的,模糊的,天旋地转。他撞到了门框,肩膀传来钝痛,却毫无知觉。他只想逃离,逃离这温暖的灯光,逃离那关切的目光,逃离这让他窒息的一切!逃离这个连崩溃都无法被理解的、名为“家”的囚笼!
      他踉跄着冲进自己的房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声音,也隔绝了母亲和姐姐绝望的呼唤。
      世界瞬间被压缩进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破碎、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四壁,又反弹回来,像无数个绝望的幽灵在耳畔嘶吼。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路眠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沿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形成一个绝望的、自我封闭的茧。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并未随着逃离而消散,反而像找到了更合适的温床,在他封闭的意识里疯狂滋生、蔓延。它没有形状,没有原因,只是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暗。比高原的风暴更狂暴,比肺水肿的窒息更深沉。它像无数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无以名状的恐惧。
      “呜……”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伤幼兽垂死的哀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膝盖处的布料,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阻止那丢脸的、失控的呜咽。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下唇被咬破了皮,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转移大脑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和恐惧。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对面墙壁。
      黑暗中,那面原本空白的墙壁,开始扭曲、蠕动。
      一张张模糊而狰狞的脸孔,如同从地狱深处浮现的恶鬼,在冰冷的墙面上无声地挣扎、嘶吼!那些面孔扭曲变形,充满了怨毒、嘲讽和冰冷的漠视!有母亲失望的眼神,有姐姐颈上那道拉长的、流血的疤痕,有林小满焦急却无措的脸,有医生平静无波的诊断,甚至还有珠峰那巨大冰冷的山影……无数他恐惧的、逃避的、无法承受的碎片,此刻都化作了墙上无声咆哮的鬼影,狞笑着向他扑来!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更剧烈的抽噎。路眠猛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幻觉!又是这些该死的幻觉!
      前些日子在拉萨感受到的那一点点稀薄的阳光,在珠峰脚下被熔金点燃的那一丝微弱的渴望,在隅角咖啡店里被拿铁暖意抚平的一缕皱褶……所有那些短暂的、脆弱的“好心情”,此刻在这灭顶的绝望面前,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噗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荒芜。
      累。
      好累。
      累得连呼吸都觉得是沉重的负担。累得连睁开眼睛对抗那些幻影的力气都没有。累得……只想彻底沉入这片冰冷的黑暗里,永远不再醒来。
      一股巨大的、自我厌弃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都是他的错!他像个废物!他让所有人担心!他毁了一切!他根本不配得到任何温暖和关心!他应该消失!彻底地、干净地消失!
      这种强烈的自我毁灭冲动,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他猛地抬起埋在膝盖间的头,布满泪痕的、苍白的脸上是近乎癫狂的痛苦和绝望。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发泄这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无处安放的痛苦!需要惩罚这个无用的、肮脏的、只会带来麻烦的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抱住膝盖的双手上。指甲修剪得很短,但边缘依旧锐利。
      没有任何犹豫,仿佛遵循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指令。他松开了紧抱膝盖的手,右手猛地抬起,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抠向左手手背上那块早已愈合的、颜色略浅的旧疤痕!
      “嘶——!”指甲陷入皮肉,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
      但这疼痛,却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迷雾!带来一种扭曲的、短暂的清明感!一种……病态的释放感!
      不够!还不够!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指尖更加用力!指甲深深地嵌入那块早已脆弱的皮肤里,狠狠地刮挠着!一下!又一下!动作粗暴而疯狂!
      皮肉被指甲粗暴地翻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顺着苍白的手背蜿蜒流下,在黑暗中留下深色的、带着铁锈气味的痕迹。疼痛感变得清晰而尖锐,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神经末梢!
      可这生理上的剧痛,却诡异地、短暂地压过了灵魂深处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带刺的浮木,即使被扎得鲜血淋漓,也死死不肯放手!
      泪水依旧疯狂地流淌,混合着手背上温热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嗒”声。他死死咬着早已鲜血淋漓的下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身体因为疼痛和自我惩罚的扭曲快感而剧烈颤抖着。
      血越流越多,在手背上汇聚成一小片暗红的湿濡。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就在这自毁的癫狂中,一个冰冷而清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滑入他混乱的意识:
      药……不够了……
      得加……加药量……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因自残而获得的短暂扭曲快感,只剩下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和无助。他停下了抠挖的动作,沾满鲜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身体像被彻底抽空,软软地瘫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无声的泪水。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浓重的血腥味、绝望的泪水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墙上的鬼影似乎消失了,但路眠知道,它们只是潜伏在更深的黑暗里,随时准备再次将他拖入深渊。他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药瓶轮廓。
      加药。这是他唯一的、可悲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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