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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决定 ...

  •   住院的日子真的很单调。

      每天雷打不动八点起床、吃饭、医生查房、输液,然后中午程家鹏在过来看他。

      边野问程家鹏一个开拳馆的怎么这么闲天天来,是不是快倒闭了,程家鹏给他个白眼说“要你管我乐意。”

      过了中午送程家鹏出去,自己待一下午,晚上江雅下班再和程家鹏一起来。

      就这么住了小半月,居然把边野堪称挑战人体极限的作息调正了,江雅多少有点欣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野状态时好时坏的,没事的时候还有力气画几张图发到工作室的群里让何妍她们去纹,状态差的时候浑身都疼,头最严重,疼起来像是要裂开,胃里没什么却没依旧控制不住想吐。

      来来回回好几次,边野多多少少对治疗有了点动摇。

      不过他没说出来。

      一月中的某天早上,雪已经停了,边野站在窗户旁望向外面,发现街上开始有工人往路灯上挂灯笼,他才恍惚反应过来:马上要过年了啊。

      他又想起来去年过年,同样的寒冷,不过北京下着暴雪。野火放了春节假,就剩边野一个,未来想着雪下太大了不方便,一个人过节算了,结果程家鹏和江雅千里迢迢跑过来把他挖出来塞到自己家,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火锅庆祝。

      零点的时候,外面在放烟花,三个人把酒杯举过头顶碰在一起,玻璃杯和液体折出来的光打在脸上,很亮。

      江雅特别高兴,一下子喝完杯里的酒,笑着说“新年快乐!”

      边野同样,然后说“新年快乐,你们要幸福。

      程家鹏跟父母打完电话兴冲冲的拿出来新买的相机要拍照,结果拍出来的照片基本告摄影界。饶是边野那张帅脸也扛不住,但程家鹏死鸭子嘴硬,指着宛如恒星爆炸的吊灯说那是氛围感。

      那天唯一还算不错的照片,还是江雅实在看不下去,强硬剥夺了程家鹏的摄像权,拿手机拍了张合照。程家鹏自此含泪告别摄影圈,江雅和边野都觉得挺好。

      边野还记得晚上聊了很多,不过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回忆的匣子一打开有点收不住,他就靠在窗边断断续续想了很多以前的事,直到敲门声响起才把他叫回来。

      医生敲门问他有没有收拾好,该输液了。边野走过去打开门让医生进来,又坐回床上。

      针尖刺进皮肤带来微微的痛,药液注入身体,本该像新生的泉水,却冻的血液生疼。

      检查好后医生对边野说:“这两天让家里人帮忙剃个长发吧,过几天手术需要。”边野愣住了,下意识问:“要剪头发?”医生回:“对,不过不用担心,二十几岁大小伙子头发长得回来……”目送着医生出去,又发起呆,手机就在旁边,但没有想玩的想法。

      过了一阵输完液,他突然想看看自己,于是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到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帅了,但也好不到哪去:面容透着病态的白,脸有点太尖了,精神肉眼可见的差。

      如果人是一座湖,那他应该快干涸了,边野想着,现在头发也要没了。

      有种道不明的情绪爬上来。

      大年二十七。

      程家鹏和江雅本想着带边野去买点过年的东西,奈何医生不同意,最后只能在医院后面的公园里走一走。

      程家鹏带着给边野头发拍的360°无死角照片去定假发了,留下江雅就陪边野。

      边野瘦了一大圈,原来合身的羽绒服现在也空荡起来,江雅心疼的不行但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得调整了半天情绪才没露出异样。

      住院部后面有一个小公园,今天没什么人,江雅说不打扰他,让他自己走走,她就在门口等着。边野应就自己慢慢往里挪。

      拐过一个弯时,边野听到了一阵严抑的哭声,顿住了脚步,但又怕出什么事,他纠结了一下就往哭声来源那走。

      边野看见了,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弯着腰抱着头,头发白了挺多,旁边放着一个大包,水壶之类的东西一半露了出来。

      到不是边野有意听别人讲话,男人看起来很崩溃,打电话的音量不自觉放大。

      “没了啊,我没用啊…”男人顿了顿,哭声再也压抑不住,断断续续说:“没救回来…说尽力了救不了了…他说爸爸我想去动物园,我怎么就没答应呢?就这一个愿望我都没实现…”

      “没了…真的没有了…”

      “我怎么就没答应呢……”最后是撕心肺的哭声。

      医院这种地方,生命异常渺小。

      掷地有声的来到这个世界,离开的时候带不走一片枯叶。

      边野心里很堵,转身稍快一些走了出去,江雅看他走出来脸色不太好,问他怎么了?

      边野稍微沉默了一下,说“没什么。”

      江雅就不再问了,两人一路无言回到病房。

      ……

      边野最近状态还不错,不过年三十还是在医院过了。

      春节一来,医院都变得喜庆了些。江雅给边野买了窗花贴到玻璃上,程家鹏花大价线定做的假发也回来了,边野戴上去还挺像回事,和原来的真发没多大区别,三个人都挺满意。

      除夕晚上江雅带了做的菜来病房,虽然是单人病房但也没大到哪去,没能像去年那样,不过也挺热闹。

      边野还是坐在床上,他们把小桌抓撑起来,两个人一边一个搬椅子坐下,江雅还带了平板放春晚——程家鹏非嫌医院电视音质不好求着带来的。

      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吃饭,边野突然想起来高中那会他们一起住校,然后程家鹏拿手机偷着点外卖,边野翻到围墙上接,再递给墙底下等着的江雅,三个人再跑到旧教学楼蹲一起吃。

      程家鹏每次都因为夹到同一块食物和边野处在三战爆发边缘,结局通常是江雅坐收渔翁之利,他俩又郁闷的不行。

      过去的景象和现在叠在一起,都认识这么久了啊,边野心里想着嘴上也说出来了。

      程家鹏乐呵呵地说:“对啊,咱俩都这么年兄弟了。”然后把手里的茶和另外两人的碰在一起。

      很清脆的一声响。

      吃完饭以后程家鹏特宝贝的抱出另一个平板说要给边野看自己拍的照片。边野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你去年不是含泪告别摄影界了?”

      程家鹏拍拍胸脯,特自信:“这不是练了一年练好了吗,野哥看看呗?”

      “不看。”边野斩钉截铁。

      程家鹏不干了,撒泼打滚大有撞墙的架势,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江雅:“……”

      边野:“……恶心。”

      边野觉得眼睛和耳膜被攻击了,受不了了扭头问江雅:“小雅姐,怎么看上的?”江雅木着脸说不知道,边野又说:“咱俩把他扔出去吧,这五楼。”江雅微微皱眉说行。

      最后还是看了,程家鹏死缠烂打的,结果边野还是高估了他。程家鹏自信展示的照片包括但不限于:像恒星爆炸一样的日出、如奶油般化开的江雅、舔毛舔到翻白眼的地道、北京夜景拍成山沟、明明在切菜但像犯罪现场切S块的江雅……

      伤害了半小时眼睛,边野实在忍不住了把平板推开,问:“我没记错的话,地道不是个母猫?”程家鹏说:“对啊。”边野又问:“那你把人家拍成油腻大叔?”

      程家鹏反驳:“这是艺术手法!”

      边野:“……呵。”地道,回去你玩命咬他。

      不带了说他,边野捞过一旁的手机点进野火的工作群,发了两个八百的红包表达一下新年愉快之情,这下好了几个潜水的全炸出来了在群里群魔乱舞。“谢谢老板”“谢谢野哥”“老板大气”刷了一大堆。

      何妍的运气最好手也快,刚退出群聊朋友圈就有新消息了。边野点开一看,何妍把抢到的六百块红包截图发了上去,谢谢老板后面跟了十个感叹号,边野失笑,给她点了个赞,说新年好好干,又接着去回那些新年问好。

      被程家服鹏的艺术品攻击了半天又加上手机这一堆消息,边野的困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干脆靠枕头上看春晚。许是心情好,今年的节目也有意思了些,边野看得都不大顾得上回程家鹏的话。

      新年倒数的时候,江雅人美心善,给他俩一人发了六百。程家鹏恋爱脑上身把六百截图从家族群发到朋友圈,烦得他父母差点把亲儿子微信删了。

      等程家鹏消停下来,他和江雅对视一眼突然一齐把椅子齐刷刷搬到床尾和边野面对面坐下,边野莫名看着他们。

      程家鹏清了清嗓,开口:“野哥,跟你说个事。”

      江雅接着把手撑在膝盖上,挺直后背咳了一下,然后郑重的说:“小野,我们明年要结婚了。”

      边野觉得自己的大脑关机了,语言系统更是直接失踪,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真的?”

      对面两人齐刷刷点头:“真的真的。”

      新年真的是个好日子,边野想。

      于是那个安静很久的黑底红色火焰头像突然发了一条朋友圈,野火:新手快乐,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配图是晚上的年夜饭和窗外的月亮。

      ……

      平安无事过了一阵子,边野发现自己运气真的挺差的。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耳朵嗡嗡的。

      不想再盯着天花板,边野就把头扭自左边看着窗户。枝条上站着只麻雀,没待多久,麻雀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消失在那长方形窗框框住的天空,看不到了。

      边野想动一下,可惜浑身使不上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困在这具躯壳,一动不能动。

      脑子终于清醒了,医生的话隔着一道帘子传过来。

      “…对,这次挺危险,不然手术也不会提前到现在就做。”

      “那,那怎么办啊?”是程家鹏的声音。”

      “这边建议是联系下国外那边的医院,有正在研发种新药,你看这次病情突然恶化了,癌在扩散,以后可能会发生暂时性失明这种情况,能快就尽快…”

      “…那他现在呢?”程家鹏又问。

      “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但保守治疗以后还可能出现次的情况,虽然也有风险,但还是建议你们考虑一下去国外,希望更大,还年轻……”

      有用吗?去了就会好吗?

      边野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长了不少白发的父亲,和他到最后都没能去成动物园的孩子。

      程家鹏进来时发现边野已经醒了,连忙跑过来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只是累的回答后,程家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心有余悸的开口:“幸亏我们走得慢了点,不然你倒那不知道多久才能能发现,吓死我了……”

      边野安慰了他几句,又拜托他去查下自己卡还有多少钱,程家鹏立马就干,边给江雅发消息边往出走,程家鹏离开后,边野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忍不住的想:

      值吗?

      24岁困在这一方天地,受罪,去治一个不知道要治多久的病。或许治得好,或许治不好,然后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人世。值得吗?

      他不想这样。

      边野脑中出现了一个很清晰的回答,他想,他要做一个决定。

      一路向西,去西藏吧。

      晚上程家鹏说了卡里剩的钱,还算可以,但比想象的少了点。

      江雅沉默,看着他们,好半天才长舒口气,说:“小野,家鹏上午跟医生聊过了,下阶段治疗最好去国外试试正在研发的药,虽然有风险,但可能性大一些,让家鹏陪你去,行吗?”

      边野摇摇头,说他去做了个决定。

      一路向西,去西藏。

      江雅和程家鹏意料之中的不可置信,江雅一拍床站起来,音量有点收不住:“你不治了?这怎么能行!你要担心钱,我们可以——”

      “不是因为钱。”边野说:“小雅姐、鹏儿,我过了这么久,有什么’我想’的事是我做到的?”

      24岁的人生被分成两半,前半生苍皇而过为了活着,还没来得及想以后的事,就被一纸报告困在病房里。

      边野又讲窗外那只飞鸟,讲那个没能实现愿望就离世的孩子。程家鹏下意识开口:“可是——”可是什么?他不知道了。

      “江雅。”边野很认真地叫她名字,江雅盯着他眼睛,边野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江雅想起来了。高一的边野跟一群男生打篮球,投三分时跳的很高,夕阳照在身上,像镀了层金。

      可那样热烈的少年,留在了过去,再也没见过了。

      “可你会死啊……”江雅喃喃低语。边野轻轻摇下脑袋,说:“江雅,你说我的名字,是因为自由才取的。你高三送给我的明信片是雪山,你说那是远方。”

      如果有天真的要走,那就在路上吧,至少做自由的灵魂。

      江雅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边野,那双眼睛很坚定,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自己。

      她忍不住拿手捂住脸,低下头去,胳膊撑在膝盖上,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

      程家鹏看着他,恍惚想起边野离校那天也是这副表情,校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边野头也不回。

      程家鹏看着边野的眼睛,知道他这是主意已定了,好半天才喃喃说:“野哥我发现你其实挺轴的。”说完偏头去抹眼泪。

      边野没有反驳他。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了,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好半天江雅才直起背来,双眼通红,她说“至少把这个疗程做完吧,好吗?”

      边野答应了。

      医生后来也问过他,边野说人生就剩下这么会了,想出去看看,最后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立春那天边野出院了。

      程家鹏帮忙拎带来的一大堆东西,边野自己拿着一大袋子药。

      刚立春天气依旧很冷,但正午太阳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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