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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豆浆摊的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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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天,祁安想去巷口的那家豆浆摊。
摊车是辆掉漆的三轮车,车斗里架着口大铁锅,凌晨四点就开始冒热气,豆香能飘出半条街。他和秦淮读高中时,总爱早起绕远路来买豆浆,两块钱一碗,加一勺白糖,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放下。
祁安记得,高三那年冬天,他发着低烧去考试,秦淮天没亮就去排队,把保温桶揣在怀里,一路跑着送到考场。豆浆还是热的,秦淮的手却冻得通红,搓着耳朵说:“快喝,喝完就不冷了。”他当时捧着保温桶,看着秦淮鼻尖的白霜,眼泪差点掉在豆浆里。
后来他出国,最想念的就是这口豆浆。国外的超市里也有盒装豆浆,却总喝不出那股烫嘴的甜,更没有谁会把保温桶揣在怀里,跑着送来。
祁安特意起了个大早,凌晨五点就出了门。秋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响,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走到巷口时,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三轮车。摊主是对中年夫妇,正忙着往碗里舀豆浆,白雾缭绕中,女人的声音带着烟火气:“来啦?还是老样子?”
祁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他走上前,笑着点头:“嗯,两碗豆浆,多放糖。”
“好嘞。”男人应着,麻利地盛好豆浆,用粗瓷碗装着,递给他,“刚熬好的,小心烫。”
祁安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瓷壁,像被烫了一下,却舍不得松开。豆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他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心口都暖了。
“好久没见你来了,”女人擦着手,笑着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高个小子,前阵子倒来过,也是要了两碗豆浆,坐这儿喝了半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祁安的动作顿了顿,低声说:“他……有事。”
“也是,你们都长大了,忙得很。”女人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俩总抢最后一勺糖,他每次都让着你,自己碗里的豆浆淡得像水。”
祁安喝着豆浆,没说话。他想起秦淮抢他糖罐时的样子,嘴上说着“你都够胖了还吃糖”,手里却把自己碗里的糖悄悄拨给他一半,豆浆确实淡得发寡,他当时没察觉,现在想来,那点淡里藏着的,全是没说出口的疼惜。
巷口渐渐热闹起来,上班族匆匆走过,学生背着书包赶去学校,有人停下来买豆浆,和摊主熟稔地搭着话,烟火气一点点漫开来,把清晨的凉意驱散了不少。
祁安慢慢喝完一碗豆浆,把空碗递给摊主,准备起身离开。
“不等那小子了?”男人笑着问。
祁安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不等了。”
他付了钱,转身往回走。晨光已经爬上屋顶,把瓦片染成一片金红,空气里的豆香越来越淡,却在心里留下了一片温热。
回到公寓时,护工已经做好了早餐。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行李箱,是秦淮说的“老宅里的东西”。祁安走过去,蹲下身拉开拉链。
里面大多是他的旧物: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本缺了页的素描本,还有那个他以为早就丢了的画夹——正是他在画室没找到的那个。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把画夹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就是那张秦淮补屋顶的素描,阳光在纸面上流淌,少年的侧脸温柔得像幅画。画夹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当年罚站时秦淮传给他的,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着:“别生气啦,放学请你吃冰棍。”
祁安的指尖抚过那张纸条,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这些东西,秦淮都替他收着,像收藏着一段不敢触碰的时光。
他把画夹放回行李箱,拉上拉链,轻轻推到墙角。这些回忆,他会带走,却不会再反复翻看了。就像那碗豆浆,喝的时候暖得烧心,放下了,也只剩一点余温。
还有一天。
他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去机场,和这座城市,和过去的一切,做个正式的告别。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斑。祁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行人,忽然觉得很平静。
该回忆的都回忆了,该告别的也都告别了。
剩下的路,他会自己走下去。
像喝一碗热豆浆,烫过,甜过,最终还是要放下碗,继续往前走。
只是那点藏在舌尖的甜,会永远留在记忆里,在某个寒冷的清晨,悄悄暖一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