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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霜雪初降 ...

  •   霜降那天,实验室的窗玻璃结了层薄霜,像谁把银河碾碎了,细细密密撒了满窗。晨光穿透霜花时,折射出七道细碎的虹,落在花房的玻璃罩上,给那捧新换的营养液镀了层金边。夏栖迟站在罩子旁,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瓷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正用滴管往营养液里滴入微量元素,透明的液体里浮着几粒樱花种子,饱满得像把整个春天的力气都攒在了壳里,只等一声令下就破土而出。

      “种子要埋三分深。”冬以安裹着件厚毛毯走过来,毛毯边缘绣着圈薄荷纹,银线在晨光里闪着细光——是张妈新织的,她说“薄荷性凉,绣在毯边,夏天看着也凉快”。他伸手比了比玻璃罩里的土壤,指尖在罩壁上留下个浅浅的印,“你去年种的那批,就是埋太浅,春风一吹全跑了,最后只剩个空花盆,像被谁偷了心似的。”

      夏栖迟回头时,睫毛上沾着点营养液蒸发的雾,在冷光灯下泛着细闪,像落了层星子。“这次记牢了。”他拿起那把银质小铲,是冬以安去年生日送的,铲头刻着朵小小的樱花,“张妈说,霜降埋下的种子,得等雪化了才肯醒,像在土里做了场长梦。梦里会数着雪片过日子,一片,两片,数到第一百片时,就知道该伸懒腰了。”

      观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股姜茶的暖香。V010裹着件驼色羊绒毯,轮椅扶手上搭着条格子围巾,是她先生生前织的,线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她腿上放着个白瓷碗,里面盛着刚炖好的姜茶,热气袅袅地腾起来,在她银白的发间缠成雾,像给老人笼了层温柔的纱。“老祖宗的话错不了。”她笑着把碗递过来,指腹在碗沿转了半圈,“当年我先生在院里种腊梅,总等霜降才下种,说‘冻一冻,根才扎得牢。就像人,不经点寒,骨头不硬’。”

      冬以安接过姜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血脉漫到四肢百骸。姜茶里掺了点洋槐蜜,是后山养蜂人新酿的,甜里带着微辣,像把初冬的寒气压下去大半。他转头时,看见夏栖迟正把收集的樱花种子分装进牛皮纸袋,每个袋子右上角都用红笔标着日期,最新的那袋写着“冬以安的第三十一个冬天”,字迹工整得像在写实验报告,连标点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写这些做什么?”冬以安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肩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樱花香——是实验室特有的气息。纸袋边缘沾着点黑褐色的泥土,带着刚从园子里挖出来的新鲜地气。

      “等我们老了,就把这些种子种满整个樱花园。”夏栖迟把纸袋放进恒温箱,箱门上贴着张便签,是他画的两只牵手的小猫,一只戴着眼镜,像冬以安;一只叼着朵樱花,像他自己。“每年春天开花时,就能数着花瓣回忆——哪年的樱花最香,哪年的你笑得最甜,哪年的雪下得最大,我们烤的红薯最烫嘴。”他忽然低头,在冬以安耳边轻声说,“就像给时光记了本账,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省得你这记性,将来忘了我们共度过多少个冬天。”

      窗外的风忽然紧了,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窗外轻轻叩门。冬以安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雪夜,晚自习放学时,雪下得正急,夏栖迟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塞进他的校服口袋,指尖冰凉,却笑得一脸灿烂:“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盖间带暖气的花房,让你的薄荷冬天也能绿油油的,不用蜷在窗台上发抖。”那时只当是孩子气的许诺,如今却在实验室的恒温灯下,一寸寸照进了现实——花房里的薄荷确实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沾着加湿器的水珠,像噙着笑。

      午后,老夫人派管家送来了个樟木箱,红木的箱体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的铜锁包着层温润的浆,像块老玉。夏栖迟蹲下身开锁时,指腹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轻响,像打开了某个尘封的秘密。一股淡淡的樟脑香漫出来,混着点旧棉花的气息,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两床棉被,被面是暗纹的樱花图案,粉白的花瓣藏在浅灰的底布上,不仔细看发现不了。边角处用同色的线绣着“栖”“安”两个字,针脚细密得像蛛丝,是老夫人年轻时的手艺。

      “是老夫人昨夜连夜找出来的。”管家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个热水袋,“说看天气预报,这几天要降温,让您二位夜里盖,暖和。她还说,‘当年我和老头子就盖这被,雪下得再大,被窝里也是热的’。”

      冬以安抚摸着被面的纹路,指尖能摸到丝线凸起的温度,像触到了老夫人藏在针脚里的温柔。夏栖迟忽然拿起一床被,抖开了往他身上一裹,松软的棉絮把人包成了团,只露出颗脑袋。“你看,”他的声音从被堆里钻出来,带着点闷笑,“老夫人这是把我们当孩子疼呢。不过也对,在长辈眼里,我们永远是那个会在雪地里追着跑的小孩。”

      暮色漫进实验室时,外面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地响,像谁在窗外撒糖。夏栖迟在操作台旁支起了小火锅,锅里的番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橙红色的汤汁翻滚着,把肥牛卷烫得卷了边,香气混着香氛仪里的樱花薄荷味,在暖黄的灯光下酿出种奇异的甜——像春天的花掉进了冬天的糖罐。

      “多吃点。”夏栖迟往冬以安碗里夹了块嫩豆腐,是张妈早上送来的,用井水浸过,嫩得像布丁,“张妈说冬天吃豆腐,来年骨头硬。你看隔壁老王家的狗,冬天总啃骨头,开春跑得多欢实。”

      冬以安刚咬了口豆腐,就被烫得直呼气,舌尖发麻。夏栖迟赶紧递过杯温牛奶,杯壁上还印着只小熊,是他特意买的,知道冬以安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慢点吃,又没人抢。”他自己碗里的肉都凉透了,却只顾着给对方剥虾,指尖沾着番茄汁,像抹了道胭脂,“烫着了吧?我就说让你等凉点再吃,偏不听。”语气里带着点嗔怪,眼神却软得像团棉花。

      V010坐在旁边的小桌前,面前摆着碗蔬菜粥,粥里卧着个荷包蛋,是夏栖迟特意给她炖的,说“老人家吃这个好消化”。她看着他们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年轻真好,吃口热乎的都像在过年。”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忽然叹了口气,像想起了很远的事,“我先生走的那年也下这样的雪,他总说‘雪是天上的糖,下下来给地上的人甜一甜’。那时我不信,觉得雪冷得像冰,现在看着你们,倒真觉得这雪是甜的了。”

      夏栖迟往老人碗里添了勺番茄汤,橙红的汤汁落在白粥里,像朵绽开的花:“那我们就多吃点甜的,替老先生把这份糖也尝了。等明年开春,我们在他种的腊梅树下再埋坛酒,等雪化了开封,肯定香得很。”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樱花园渐渐白了头,枝桠上积着的雪像棉花糖,看着就软乎乎的。夏栖迟忽然牵起冬以安的手:“带你去个地方。”他的掌心很热,攥得很紧,像怕风雪把人吹散。指腹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那是他安抚人的方式,从高三那年就没变过。

      两人踩着积雪往实验室后的小山坡走,雪没到脚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首轻快的歌。坡顶的亭子里,不知何时被人摆了张木桌,上面放着个烤炉,炭火正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炉壁,烤得红薯的甜香漫出来,在雪夜里勾着人的馋虫,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这是……”冬以安的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他记得自己昨天只是随口提了句“突然想吃烤红薯”。

      “下午让小张搭的。”夏栖迟从炉里掏出个烤红薯,用纸巾包着递过来,烫得他直换手,“知道你爱吃甜的,就想在雪地里给你烤个热乎的。高三那年给你烤的那个太焦了,这次特意盯着火候,保证外焦里嫩,甜得流油。”

      红薯烫得人直换手,剥开焦黑的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瞬间漫了满口,连鼻尖都沾着点甜。冬以安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呼气,眼泪却差点掉下来——高三那年冬天,夏栖迟也是这样,在早读前偷偷给他塞个烤红薯,用围巾裹了三层,自己冻得搓着手,却说“我不饿,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那时的红薯有点焦,却甜得让人记了好多年。

      “慢点吃。”夏栖迟替他擦去嘴角的红薯渣,指尖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颤,“以后每年下雪,我都来这里给你烤红薯。今年我们年轻,自己爬山坡;明年我修个小台阶,好走点;等我们走不动路了,就坐在轮椅上烤,让小张推着我们来。”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些红薯种子,“我还留了点红薯种,等开春就种在这山坡上,让它们顺着地势长,到了秋天,就能收一筐又一筐,让你吃个够。”

      冬以安把红薯往他嘴边递了递,甜香混着彼此的呼吸,在雪夜里酿成了蜜。“那我们要种很多很多红薯,”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像被热气熏红了眼,“种满整个山坡,让每个下雪天,都能闻到甜香味。还要在旁边种薄荷,让甜里带点凉,像我们的香氛一样。”

      回到实验室时,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雪层照进来,把一切都镀成了银,像个被打翻的糖罐。恒温箱里的樱花种子安静地躺着,裹在温暖的土壤里,仿佛在做着关于春天的梦——梦里有烤红薯的甜,有薄荷的凉,有两个人手牵手踩雪的咯吱声。夏栖迟从身后抱着冬以安,下巴抵在发顶,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像听着最安心的歌谣,比任何香氛都治愈。

      “你看。”冬以安指着玻璃罩里的薄荷,叶片上沾着点雪光,却依旧绿油油的,叶脉清晰得像画上去的,“它们一点都不怕冷。”

      “因为有我们守着啊。”夏栖迟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雪落,轻得怕惊了这夜的宁静,“就像我们守着彼此,再冷的冬天,心里也是暖的。你看这恒温箱,它护着种子;这实验室,它护着我们;而我,会一直护着你,从这个冬天,到下个冬天,到很多很多个冬天。”

      窗外的雪地上,两只麻雀在啄食着什么,留下串串小小的脚印,像写在雪上的诗。实验室的灯光亮着,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映着烤炉里未熄的炭火,映着那些藏在风雪里的暖意。

      原来最冷的冬天,也会因为有彼此的存在而变得温暖。是烤红薯烫嘴的甜香,是手心里攥不住的温度,是雪夜里踩出来的咯吱声,是那句“以后每年都陪你”的承诺。就像夏栖迟说的,好的陪伴从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把“以后”拆成一个个“现在”,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藏着期待。

      雪光透过玻璃照在恒温箱上,映出种子的轮廓,像在说:霜雪再大,总有暖意可藏;岁月再长,总有归人可盼。而最好的归处,不过是有人牵着你的手,从落雪走到花开,把每个冬天,都过成春天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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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大家多多评论和收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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