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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域中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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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的秋夜，白天下了阵小雨，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湿意。
“谜域”并不在繁华的商业区，而是藏在一排老旧的小洋房里。
门牌低调，没有任何装饰，只刻着名字的英文花体字。
店内，昏黄的灯光大多倾泻向墙柜，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酒瓶上，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苏帆站在L型的吧台后，身子微俯，白色衬衫的袖口被挽到了小臂以上，外搭是酒吧统一的黑色马甲。
只见他右手握着冰锥，露出的手臂肌肉微微紧绷着，正专注地凿着一块老冰，挺直的脊背让马甲在后腰拉出一条利落的平线。
苏帆的动作又稳又准，每一次下锥都带起些飞溅的冰屑，很快一个透亮的冰球就在他手里有了雏形。
“阿帆，麦卡伦25。”经理的声音突然传来，紧接着又加了句，“VIP3桌，快一点，客人等着呢。”
“马上就来。”苏帆应下，然后将凿好的冰球放入预冷的玻璃杯中，发出一声脆响。
他快速地冲洗了下手，用一旁的毛巾擦干，然后动作迅速，一下就在酒柜中特定的位置寻出了瓶酒，检查酒标，正是客人点名要的威士忌。
确认瓶塞和酒液线，取来专门的醒酒器、冰桶和两只水晶闻香杯，整套动作娴熟而流畅。
备好了所有，苏帆端着托盘熟门熟路地走向VIP区。
经过略显喧闹的卡座区时，跟一个新来的服务生擦肩而过，差点撞上。
新人业务还不够熟练，手有些不稳，就要打翻托盘里调好的鸡尾酒。苏帆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一边把自己右手端着的昂贵威士忌移到更安全的距离。
“谢谢帆哥！”新人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没事。”苏帆简单的回应了下，也不多说，脚步稳当地继续朝前走，他手里的酒还等着送到客人那里。
靠近VIP区，有不少熟客看到他，笑着打起招呼：“阿帆，今天忙不忙？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样式？”
苏帆脸上立刻扬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明朗又不过分热络，“还行，刚开场。新品还在调整，等上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期待您来捧个场。”
笑容在客套结束的瞬间就从苏帆脸上褪去，快得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是他在这三年的天翻地覆里练就出的一项本事，裹上一层职业的外壳，把所有情绪都妥帖地收拾起来。
应聘上谜域的调酒师是一年多前。他花了将近两年才处理完一切，然后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记得苏家。苏帆告诉自己，他要在这里开始他的新人生了。
曾经玩乐时兴起学的技能，成了如今谋生的手段。
目的地3号桌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人影。直到苏帆走近了，才能听到那里传来的谈话声。
主要是英语，夹杂着一些他听着熟悉又陌生的金融术语。
“This assessment is critical, especially considering the unique regulatory landscape here……”（这次考察很关键，尤其是考虑到这里独特的监管环境……）男声有些低沉，是地道的异国口音。
苏帆呼吸一滞，脚步停了下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
不会的，肯定是错觉。
他醒了醒神，甩开突然冒出的杂念，习惯性低着头，专注眼前的工作。
走到桌旁，弯腰躬身，放下托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先生，您点的酒。”苏帆垂着眼，先用的中文，又怕不妥，后又加了句标准的英文，“Here is your wine, sir.”
随后他拿起酒瓶，准备给客人开瓶。
“Thank you.”那个低沉的声音停下交谈，给了他回应，礼貌又自然。
然后，似乎是无意的，对方的目光扫了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由外向内地慢慢冻结成了冰。
苏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从随意变得凝固，最后犹如实质一般钉在了他身上。
他整个人不由得僵了起来，连手指都控制不了。
一下子安静的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间的停滞。
苏帆不能不动，他得继续完成他的工作。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那道视线，当作感受不到，跟往常一样操作。手指用力，拔开瓶塞，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醒酒器，一整套动作都把头埋得深深的。
可还是躲不过。那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Faron？”
声音再次响起，却已经变了调，不再平淡，而是震惊，是难以置信，甚至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叫着他过去的英文名，是那个久未听到过的纯正美式发音。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恍如隔世。
苏帆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后又突然松开，一口气不上不下得噎着他，压根喘不过来。
Jason，或者说，商决。
是他，真的是他，不是错觉。
那个在波士顿的寒冬里，曾短暂地互相取暖的男人。
这一刹那，上锁的记忆被强行打开，苏帆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波士顿，那家私人俱乐部里，对着商决神情飞扬着点评单一麦芽风味的自己。
和此时此刻这个正熟练地为客人侍酒的调酒师，重叠得如此突兀，又不搭。
难堪和恐慌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把苏帆的脸颊和耳根烧得通红。
他端着醒酒器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一滴酒液撒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早已是一片冰凉。
苏帆强迫自己抬起眼。
真的是他。那双独特的灰蓝色眼眸瞪的老大，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样子，毫不掩饰主人此时的震惊。
商决看上去和三年前差别不大，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头发，五官立体分明，是明显的华裔混血模样。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轮廓添了些成熟硬朗，只是面上没有了那份惯常的从容。
“My God……Su，is that really you？”（我的天……苏，真的是你？”）商决早已下意识地前倾，想把人看得更清楚，身体几乎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帆喉咙发紧，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动作。
将醒好的酒缓缓倒入水晶杯，再推到商决面前，然后才开了口，用的中文。“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苏帆选择了装鸵鸟，用这种相对安全，也更为疏远的方式应对这场意外重逢。
假装不记得，或者，真的没认出来。
商决的目光在苏帆脸上停留了很久。他在逃避，商决确定。
眼里无数情绪不断翻涌，最终化为了一丝笑意，说不清是玩味还是失落。
商决没有坚持用英文，也切换到了中文，虽然依旧带着些口音，但让人听明白倒是没什么问题。
“三年前，波士顿，雪天，一杯教父，那夜的放纵和疯狂。”
商决俯身靠近，压低的声音好似情人间的耳语，仅仅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公事，可内容却是截然不同的放肆。“以及之后的……许多夜。”
他的中文水平不算很好，但简单的用词反而表达得异常准确。
商决起身，彻底离开沙发，上前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独属于他的木质冷香侵袭着苏帆。
“看来……”他比苏帆高半个头，刚好可以看清这人此时颤动的眼睫。
接着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留给你的印象，似乎没有你留给我的那么……深刻。”
苏帆僵硬地伫在原地，指尖忍不住发颤，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被敲的粉碎。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和他刚刚那句直接到露骨的话，在苏帆脑子里反复回响。
“Fuck！流氓！”苏帆没忍住在心里暗骂。
他早该想到的，这人就是披着绅士皮的恶狼。
商决的话就像对着平静的湖水投下一颗石子，轻轻松松地就在苏帆的表面炸出了波澜。
那句缠绵的“许多夜”，更是烫得他耳根发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逃避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苏帆动了动嘴唇，喉咙微哑，“不好意思，我……记起来了。”
在商决笃定的目光下，再否认属实是苍白到有些可笑了。
深吸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重新抬头时，脸上已经挂回了属于调酒师苏帆的面具，礼貌又疏远，还专门带上了对客人的敬称。
“抱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一时没认出来，商先生，很久不见。”
说完苏帆就放下了醒酒器，确认自己的服务完成后，准备后退。
“Wait！Hold on！”商决见他要走，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语言也在情急时下意识地切回了英文。
他的指尖在快要碰到苏帆时，克制地停在了半空中。
商决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手，顺带找回了冷静。“我只是，没有想到……不敢相信，会在这里……在海市突然见到你。”
他语速放缓，改成中文，像是怕吓到苏帆，但混杂着急切、惊讶和疑惑的情绪丝毫不减。
“我来这里出差，一切都很陌生。”商决接着补充，好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失态。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苏帆身上，没有丝毫移开的打算，眼里自然地流露出探究和关切。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商决看着眼前的人，眉眼依旧精致得让他过目不忘，却比三年前总挂着灿烂笑意的青年消瘦了许多，脸颊上没了肉，微微凹了下去。
曾经的恣意张扬变得内敛沉静，甚至可以说，被一种称得上淡漠的东西取代了。这让商决感到陌生。
“我很好。”苏帆回得飞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答案。
他终于抬起了头，对上那双灰蓝的眼睛，扯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谢谢关心。”浅薄的笑意就像戴上了一层假面。
商决的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Jason？Everything alright？”旁边的外国同伴探过来头。
商决侧身替苏帆挡住了好奇和打量，朝同伴随意地摆摆手。
“Yeah，absolutely.Just ran into an old friend.Quite a pleasant surprise.”（没事，很好，只是碰到了一位老朋友。真是个惊喜。）
趁着商决被人叫住，苏帆赶紧道了句：“请您慢用。”然后转身就走，步伐有些快。
待商决回过头时，只能看到苏帆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去追，慢慢靠回沙发背，拿起苏帆倒好的酒，没喝，手指捏着杯脚，轻轻转着，面上若有所思。
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异国他乡，一家算不上豪华的酒吧，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调酒师，竟然是消失三年了无音讯的苏帆。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毕竟，在商决最后的印象里，苏帆还是那个在哈佛法学院闪闪发光的东方青年。
就像夏日里最炽热的阳光一样耀眼，会心血来潮拉着他去飙车，去蹦极，大胆又肆意。
他们一起做过许多，尝试过一切，在床上的契合程度更是让他欲罢不能，却又在三年前突然人间蒸发，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