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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爆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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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夜弥天上隐约流动的紧张气氛,让陆行霈陷入了极致的专注与冷静之中。
他仿佛进了一种心流状态。
不假思索很干脆的转了身,他没往集合地点去,而是逆着人流,在某个通风管道口下面悄然的一停,然后双手向上一举,贲张而流畅的肌肉线条便让他如同猎豹一般,轻飘飘就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钻进了管道的金属壁中开始游走。
其实说是游走,但身处其中根本直不起腰来,顶多趴下去匍匐着往前爬。
不过,爬又怎么样,匍匐前进是每个军校生的必修功,不会?不会那就不配当一名合格的士兵。
然而身为士兵,陆行霈却注定了不大合格,因为服从命令从不是他的天性,他的脑袋总会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想法:
譬如,用低姿匍匐前进时,他会想好男要当兵,好铁要打钉,男儿立世就得干出一番大事业,好有朝一日光宗耀祖;
而用高姿匍匐前进时,他又会想,星际时代的上天下海是钻破了地壳把行星的星髓都挖出来,然后用以供能冲出大气层进入宇宙空间的,所以已经上无可上,下无可下,证明了没有地方再留给天庭和地狱了——人死了就是死了,碳元素构建有机分子形成的生命,最终都要回归自然重新参与碳循环。祖宗也许已经在光合作用下进入了其他生物的体内,还谈何什么光耀他们。
于是人活一世就只是一世,痛苦与欢乐都没了意义,反正得到的总会失去,失去的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故而到了侧身匍匐前进时,他才会因为害怕陷入虚无主义而稍微收敛住思绪,然后感觉自己无趣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杯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的。
故而到了此时此刻,身为一杯白开水,陆行霈居高临下的望着机库里的楚廪一行人,表情是表里如一的平淡无波。
机库分四个区,停着大夜弥天的逃生舱、侦察舰和维修机甲等随时可以脱离母舰的中小型飞行器,而此时最靠近出舱口的整备区,则是停着一艘已处于待命状态的“夜枭”型侦察舰,和两个被反手绑着跪在了地上的维修员。
两个维修员统一的都很年轻,低头的脖子仿佛都已经折断,深深的埋进了怀里。也因为埋得深,陆行霈看不出他们是愧疚了,还是害怕了。
李秘书和段达一左一右的站立在楚廪身侧,前者话说得很精彩,尽管话里话外都在邀功,强调是他率先察觉了异常,这才没让两名奸细得逞,跑出大夜弥天去。
段达则只是兢兢业业的跟着,适时抬手将楚廪护一护,像个老妈子似的提醒他万事小心。
下面的审讯已经开始了,是楚廪冷得几乎有些阴鸷的声音在问:“你们受谁指使?”
召集集合的红光还在闪烁,映入排风管道内,把金属壁晃得仿佛有血在流动;空气中弥漫着各色alpha尖锐的信息素气味,交织在一起压抑又沉闷。
陆行霈并不关心审讯的结果,他只是来确保楚廪能活着。于是收回视线,他有条不紊的擦拭着手中枪支的枪身,安装上了消声器。
准备完毕,他趴伏着做出了一个伏击的姿势,单眼对准了瞄准镜。
瞄准镜掠过一个个背影,因为是从上到下的俯视,他失去了对身高的基本判断。
脑袋小,肩也窄的,是李秘书。李秘书堪称盘靓条顺,纵使做不成秘书长和唱大鼓的,找个好人家当女婿估计也能成功。
脑袋中等,但脖子粗,粗得几乎和肩连到了一块儿的,是段达。这般练家子的表现,令陆行霈头一次正经审视了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根本没有表面呈现的那样油滑窝囊。
于是陆行霈的瞄准镜在段达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停留到再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时,才迟疑着缓缓滑了开。
再往后是楚廪的亲卫团,一应很有军人的风范,看后脑勺都能看出正气十足。
而在如此正气十足的包围中,是楚廪淡声下了命令,让人把两名奸细押送到专门的审讯室去,显然也是一样的根本不相信单凭这俩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就能成了如今这番气候。
但见他刚一转身,陆行霈就和上紧了发条似的将眼睛眯了起来——他在明,敌在暗,稍微的一暴露,他就能成一个活靶子。
与此同时,因为生怕两奸细心觉逃生无望,做最后的困兽之斗,陆行霈一边关注着楚廪,一边下意识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那俩人的身上。
陆行霈真是个有点邪性的人,他心里琢磨着有什么要发生了,那就几乎是跑不了的肯定要发生。
果然,那俩奸细趁着被押送的起身瞬间,硬扛着手无寸铁,反绑着胳膊像个炮仗似的,闷不吭声的冲着楚廪就撞了去。
他俩的气势简直是刚烈了,刚烈到一头撞过去的姿势不像是要害人的男人,反而很像自古以来所有要以死明志的女人,而且是六月飞雪先当了窦娥的女人。
“小心!”
不知是谁的惊呼刚响起来,陆行霈就已经一枪击穿了打头那名奸细的右肩胛骨。那人踉跄着向后倒了下去,伤得不轻,但是没死。
陆行霈的射击动作很标准,是从小一发发的子弹练出来的,有时候,他的眼睛甚至不用看,随手将枪一甩就能命中目标。
——他只是还没习惯了杀人,尤其是一脉相承的自己人。
他没那个习惯,所以也压根儿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眼见还有另一个势头不减的逼近了楚廪,枪口立即调转,已经想也不想的瞄了过去。
可没想到,楚廪的动作比他还要更快些。
目光森然的望着陆行霈藏身之处望了一眼,没有久望,因为需要立即回过头去将身边的李秘书抓过来当一次挡箭牌。
由于离得够近,楚廪看清了奸细预备狠狠一咬牙的肌肉走向,目光瞬间一沉,他薅着李秘书投掷出去,撞来的奸细收势不及,被李秘书连累得脱离了预定的轨迹。
可是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依然轰然的响了起来!
血肉横飞中,李秘书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炸得了粉身碎骨。
楚廪转身扑倒得还算及时,但并不妨碍他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了耳鸣欲聋。使劲晃了晃头保持清醒,他恨恨的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狗娘养的玩意儿把微型炸弹藏牙上了!
电光火石间,虽然一切声音都已远去,但他还是意识到发动了冲撞的既然是两个人,那没道理只有一个嘴里藏着炸弹。
心里翻涌着火气,楚廪嘴唇动了动,又想要骂人。
可他顾不上了骂。他再觉得自己像疯狗,归根结底也是一个怕死的人,并且皇子的气派也没有了,为了从地上爬起来躲一躲,他手脚并用,快且狼狈。
他狼狈的同时,陆行霈也不太好过。炸弹的气浪轰在天花板上,一瞬的高温让陆行霈捂着脑袋蜷缩着躲开了临近管道口的地方。
暗暗咬得腮帮子一紧,他心里发着懊恼。心慈手软反而害了更多的人,他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摇天震地的撼动。这次的爆炸甚至猛烈过上一次,临近的“夜枭”也受到了波及,它被炸得熊熊燃烧,能量箱中的易燃物将火光的威力提升到了另一个等级,甚至有零零碎碎的残肢碎肉顺着通风口的栅栏崩了进来,到处都散发着烧焦脂肪的腥臭和燃料泄漏的刺鼻气味。
星舰停放得太近,几乎是天然待推到的多米诺骨牌。
深吸了一口气,陆行霈索性踹掉金属网格,一跃而下。
他依然在寻找着楚廪的身影。
迅速四下里一望,他在一艘逃生舱前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卧倒的楚廪。
心中立时一紧,陆行霈飞跑过去薅着楚廪的肩膀将他翻了个个儿。楚廪眼睛紧闭着,额头上还淌着血,一张小脸煞白出了小白脸的气质,脆弱得很像是活不成了。
然而就在陆行霈拧紧了眉毛想伸手试探一番他的鼻息时,他怒不可遏的双眼已然是睁了开,然后恶狠狠的抬手就甩出了一巴掌!
“啪”的一个耳光,陆行霈立时就怔住了。
“看你干得好事!”楚廪气急败坏的盯着陆行霈,胸膛一个劲儿的直起伏:“枪法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陆行霈保持着头被打得歪去了一边的姿势,脸皮在眨眼间就变了色。
舌头舔了舔隐约松动的大牙,陆行霈一言不发,再无法保持一介小兵的卑微,扭脸就回了楚廪一耳光。
楚廪不敢置信的圆睁双目,直勾勾地瞪住了陆行霈:“你、你敢——”
陆行霈觉得脸上还是疼,于是又“啪啪”两巴掌甩出去,正手反手掴了楚廪两耳光。
楚廪眼里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脸上极端的恼怒表情,在三道已然肿了起来的巴掌印的加持下,变成了一派的茫然。
反倒是陆行霈因为解了气,恢复了无欲无求的冷脸:“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