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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你就是个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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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爬上眼睑。谭秀渝睁开眼,昨晚混乱的思绪和加速的心跳似乎还残留了一些痕迹,让睡眠变得浅薄,但强大的生物钟依旧准时将他唤醒。
洗漱,换上简单的衣物。走出房间时,母亲林媛也刚好起来,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两人安静地对着吃了早餐,期间林媛几次看向他,眼神温和带着笑意,但终究没多问什么。
吃完早餐,谭秀渝垂着眼在玄关换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客厅茶几的花瓶上。他听到林媛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养得还挺好,这玫瑰,真挺好看的。”
谭秀渝系鞋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见林媛正站在茶几旁,微微弯腰看着那四枝被精心养护起来的红玫瑰,手指轻轻碰了碰最上面那朵的花瓣。
他眼神微动,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穿好鞋,低声说了句“妈,我走了”,便推门而出。
谭秀渝到研究所的时候,殷闵炣果然已经到了,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转笔玩。
听到门开的细微声响,他立刻抬头,看到是谭秀渝,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说出每天早上的固定台词:“早呀,谭博士。”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正忙忙碌碌收拾桌面的韩仪,极其自然地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和明目张胆的期待,“想你啦,你呢?”
谭秀渝正垂着眼放包,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先瞥了眼对面的韩仪,即使理智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逃避,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含在喉咙里:“……一点点。”话音未落,耳根已经不受控制地泛上明显的红晕。
殷闵炣明显愣住了,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直接的回应。
但惊讶仅仅持续了一秒,巨大的惊喜就在他眼底炸开,眼神陡然亮起来。
他立刻凑近了些,那股干净好闻的气息随之侵袭过来:“只是一点点吗?”这个麻烦精笑眯眯的,微微挑眉,得寸进尺地追问。
谭秀渝抿了抿唇,试图找回一点往日里冰冷的壳子,声音却没什么力度,反而像是一种无力的辩解:“…不然呢?”
殷闵炣看着他,眼神明亮,里面混着柔软的专注和满满的笑意:“好吧。我还以为……谭博士昨天点头之后,会想我更多一点呢。”
“昨天”两个字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唤醒了那些脸红心跳、混乱又温存的记忆。
谭秀渝的脸“轰”一下不争气的全红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试图掩饰巨大的窘迫和羞恼:“你别得寸进尺。”
殷闵炣看着他明明害羞了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见好就收,没再继续逗他,只是嘴角那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在研究所没坐没多久,两人便需要出发前往合作医院进行项目汇报和数据采集。这次外出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组员留在所里。
殷闵炣跟着谭秀渝走出研究所大楼,初秋上午的阳光依旧有些炽烈,他眯起眼,感受微风拂过发梢,心情好得几乎要飘起来,嘴角始终扬着压不下的弧度。
这可是工作里为数不多的独处,他当然高兴。
谭秀渝低头用手机叫车,两人并肩站在街边等候。殷闵炣偷偷侧目看着身边人被阳光勾勒出的清隽侧脸,不动声色地微微朝他那边挪了半步,顺便替他挡去了一点刺眼的光线。
谭秀渝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车辆信息,并未察觉这个小动作。
车来得很快。两人先后上车,司机随口问了句需不需要人坐前面,殷闵炣立刻干脆地拒绝,然后非常自然地挤到了后座谭秀渝身边,用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
谭秀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指尖都微微发麻,也只能低声对司机说:“不用了,谢谢。”
殷少爷脸上立刻露出计谋得逞的灿烂笑容。
车程不短,车内的空间封闭而私密。
谭秀渝总算给自己找了件事做——重新审阅组员发来的资料备份,试图忽略身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而殷闵炣则微微偏着头,谭秀渝在看手机,而他就看着谭秀渝。像是知道谭秀渝不会抬头,他毫不掩饰的盯着谭秀渝好看的脸,眼神炽热。
他的目光细细临摹着对方低垂的长眼睫、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淡色嘴唇……
真好看。殷闵炣在心里无声地感叹,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用力地跳动,涌动着奇怪的满足和雀跃。真是...好喜欢他,喜欢到快要疯了,甚至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就会感觉开心。殷闵炣默默叹了口气,带着点甜蜜的惆怅想着。
车上很安静,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和遥远的喇叭声。谭秀渝微微蹙着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资料上,却忽然感觉搭在腿上的右手手背,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很轻地碰了一下。
他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殷闵炣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一旁,状似无意地贴着他的手背,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谭秀渝顿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把手移开。这个举动太越界了,太亲密了,更何况还是在车上。
但在他动作之前,殷闵炣的手指却先动了。谭秀渝看着它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一点,然后……带着点试探和固执,对方用小拇指,轻轻地钩住了他的小拇指。
谭秀渝:“……”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试图说些什么让殷闵炣放开,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地抬眼,瞬间撞入殷闵炣含笑的明亮眸子里。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他所有的慌乱和不知所措都瞬间演变成了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声音那么大……殷闵炣会不会听到?在一片暧昧的寂静中,谭秀渝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有些奇怪又令人羞耻的念头。
直到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谭秀渝还感觉自己的小拇指上残留着对方勾缠时的温度和触感,那一点皮肤仿佛还在微微发烫。
这……算牵手吗?他垂着眸子,有些出神地想。
应该不算吧?虽然以前……也不是没牵过,但……
殷闵炣在他旁边,脚步轻快,嘴里低低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谭秀渝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到即将开始的汇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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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异常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谭秀渝不得不再次承认,他和殷闵炣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往往他一个眼神,殷闵炣就能恰到好处地接上话,用他那种跳脱却不失重点的方式补充说明,两人配合无间,给合作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项目最难的一个关卡通过,谭秀渝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情也微微放松下来。他看了一眼正快速收拾资料的殷闵炣,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门边等他。
殷闵炣三两下把东西塞进包里,快步走到他身边,笑容灿烂:“走吧!”
谭秀渝低低地“嗯”了一声,率先向外走去。
医院走廊里正值下班时分,人来人往,略显嘈杂。殷闵炣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渐落的夕阳,毫不掩饰期待地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就当庆祝一下,我请客!”
谭秀渝脚步顿了一下,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回去和我妈一起吃,免得她又随便应付。”
殷闵炣愣了一下,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表示理解:“也好。”他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谨慎起来,带着明显小心翼翼的,“呃,谭博士,我不是想戳你伤疤,也不是想打听什么,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就是……阿姨她的病,不只是胃病那么简单,对吧?”
谭秀渝微微垂着眼,看着脚下光洁的地砖,似乎有些出神,半晌,才很轻地应了一声:“…嗯。胃癌。”
尽管早就在资料上看过,但亲耳从谭秀渝口中听到确认,殷闵炣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他转过头,看着谭秀渝垂着眸子显得格外安静的侧脸,安静了几秒,忽然用一种复杂的语气低声说:“…很苦吧。”
是个陈述句。
谭秀渝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勾勒着殷闵炣的轮廓,他看着他,眼神专注,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殷闵炣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明显的心疼和沉甸甸的难过:“…你那几年,是不是很累?”
谭秀渝很轻地眨了下眼,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说“没有,都过去了”,像以往应付所有关心和打探一样。
但殷闵炣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很坚持:“告诉我吧,别避而不谈了,谭秀渝。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知道你很累,很苦,不要否认了。不累的话,怎么会瘦了那么多?”
谭秀渝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殷闵炣几乎以为他又要再次选择逃避。
终于,谭秀渝极其疲惫地扯了一下嘴角,那不像是一个笑,更像是一个无力支撑的弧度:“…嗯。很累。”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被强行压抑后露出的茫然和脆弱,“兼职,学习,医院……每一件事都很累。那段时间我经常想,为什么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更消极的东西压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了。我妈现在没事就好了。”
一直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的酸楚、委屈、疲惫和那些深藏的自卑,在殷闵炣专注的目光下,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缝隙,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真奇怪。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麻木了,失去了倾诉和难过的能力。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一问,一问他累不累,苦不苦,他就……忍不住了呢?
......明明自己不是爱哭的人。
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酸涩的热意,谭秀渝极力忍住,垂下了眼睫。
殷闵炣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周遭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开来,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当殷闵炣再次开口时,声音是哑的,带着明显的一点鼻音:“谭秀渝。”
谭秀渝抿紧唇,抬起头看他。下一秒,他顿时怔住了。
殷闵炣的眼眶是红的,里面氤氲着清晰的水光,仿佛承受那些苦楚的人是他一样。
……怎么自己还没哭,他倒先哭了?谭秀渝脑子一片混乱,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下意识地伸了过去,很轻地替他抹了一下眼角。
动作做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一僵,迅速想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但殷闵炣抓住了他那一瞬间的柔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俯身,不由分说地将谭秀渝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谭秀渝浑身都僵了。
鼻尖瞬间被殷闵炣身上那股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彻底包围,浓烈的好像具有侵略性。他下意识地想挣脱,身体却奇怪地在那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微微放松下来,一股莫名的疲惫和委屈席卷而上。
他陡然生出一股错觉,好像自己……逃不掉了。再也逃不出这个怀抱,这个气味了。
他听到殷闵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委屈、激动和后怕:“你傻不傻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走掉?你就是个笨蛋!什么都要自己扛,稍微示弱一下依赖我一下会怎么样啊!?你以为自己走了就好了吗?你知道我那七年是怎么过的吗?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我喜欢你啊谭秀渝!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我们一起扛的?你就那么狠心……走了七年!还要……还要骗我说不喜欢我……”
谭秀渝耳边嗡嗡作响,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殷闵炣急促的呼吸声和带着哭腔的、滚烫的控诉。
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那些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砸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硬撑。
谭秀渝搭在殷闵炣后背上的手很轻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颤抖。他微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喉咙里艰难地溢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