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焦线 ...

  •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陆天衡家的地板上切出明暗交替的条纹。他坐在地板中央,身边散落着现场照片、报告和写满潦草字迹的白板。
      空气里只有鹦鹉偶尔啄食谷物的细响。
      他的目光,钉在照片中那棵高大的樟树上。沈志磊被吊在枝头的身影,双臂穿过腋下的绳索,脚尖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姿态,悬停在泥土之上。
      那股若有若无的酒精味,仿佛穿透了照片,再次钻进他的鼻腔。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
      一周前,安阳市,阳辉路,水塘边——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水塘边的大樟树在朦胧中显出诡异的轮廓。刑侦支队顾问陆天衡跟在支队长萧驰身后,第一个闯入他感官的,就是那股混合着泥土腥气,血液铁锈味与酒精的怪异味道。
      死者沈志磊像一个被遗弃的大沙包,挂在樟树粗大树叉子上,喉左侧大动脉,右上腹和右大腿内侧,三个狰狞的创口周围结上了暗红色的血痂,脚下是被血染红的泥土,血早已渗透下去,只留下那一抹血红刺留在眼底。
      警察早就把现场围住,早起遛弯的大爷大妈远远隔着警戒线望着,三三两两的讨论着,时不时摇摇头叹口气。
      刑事摄影师绕着那棵高大的樟树,从不同角度拍摄。痕迹检验员正在小心翼翼处理树干上磨损的痕迹。
      这时,陈司鉴提着他的法医箱,穿过警戒线走了进来。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整个环境,目光在血泊和悬吊的尸体上停留片刻,然后径直走向尸体正下方。
      他没有去动任何东西,只是蹲下来,近距离观察尸体脚掌与地面的距离、伤口流血的形态,并轻轻嗅了嗅空气。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旁边的陆天衡和萧驰听清:
      “双臂腋下绳索贯穿,为死前所致,勒的很深,应该还挣扎过,喉左侧大动脉上为致命伤。”
      他又戴上手套,站起身,轻轻触碰沈志磊的身体:
      “尸僵已形成但未完全僵硬,死亡时间约为四到六小时。”
      “……有浓烈的酒精味,他是在酒意尚存时遇害的。初步推断,案发时间在昨日午夜至今日凌晨2点之间。”
      “太专业了,不愧是老陈!”陆天衡感叹一句。
      陈司鉴瞥了一眼躲在萧驰身后的陆天衡:“叫什么老陈,没大没小的!”
      陆天衡讪讪一笑,刚想解释,萧驰的手下胡不归就举着手机,一脸凝重的快步走过来,打破了现场略显尴尬的气氛。
      “萧队,监控调出来了。”
      “让我看看。”
      萧驰接过胡不归的手机,胡不归又垫着脚看过来,陆天衡悄悄移过来,三双眼睛盯着这小小的屏幕。
      监控里,画面中间是一个路口,一辆白色的五菱宏光开入画面,慢慢停下来,在这个路口边停下来,紧接着,三个穿着全套黑色衣服的人从路口巷子拐出,走在最前面的人手上拿着一个方方正正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第一个人朝驾驶座的人摆了摆手,车后备箱打开,他走到后面,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后备箱里,第二个人打开车后门,放完东西的那个人转身钻入车内,前两个人进去后就直接把车门关上,第三个人就这样被留在外面,车缓缓启动,就这么开出了监控范围,第三个人抬头看了一眼监控方向,迈着大步也离开监控范围。
      结束。
      “奇怪……”陆天衡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指出了一个疑点:“这最后一个人为什么要抬头看监控呢,就像早就知道我们会看监控一样。”
      “而且这第一个人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一个折叠的梯子,我老家就有。”
      “谁知道,管他呢,这监控拍得老清晰了,已经叫人去画画像了,估计很快就能查出来。”
      陆天衡端详起树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打量着,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接着,快步走上前去,陈司鉴刚要发话,只见他细细端详了一番沈志磊身上被贯穿的其中一个洞,顺着那个洞看向尸体后方的树干上,在那里,三个创口对应的位置,树上也有三个清晰的洞。
      “三枚钢钉。”
      “嗯?!”陆天衡猛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陈司鉴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臂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什么也不懂却硬要装的小孩子。
      “死者创口周围无烧焦痕迹,窗口边缘也比较整齐,口子比较小,树干里有留下的钢钉。”陈司鉴看着陆天衡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凶手是先把他控制住在吊起来,在用某种东西发射钢钉打穿了他,这才是他的真正死因。”
      这家伙,看不起我吗?
      陆天衡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老陈,天衡!”
      一个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支队长萧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树干上的孔洞和悬吊的尸体。
      “情况怎么样?得出什么结论?”萧驰直接切入核心,视线在陈司鉴和陆天衡之间切换。
      陈司鉴微微侧身,指向树干:“萧队,三枚钢钉,从正面射入,贯穿人体后,仍有足够动能嵌入树干。凶手使用了某种自制的高压发射装置,不是制式武器。”
      陆天衡立刻接上话,试图挽回一点“专业人士”的尊严:“而且凶手是先把他吊起来再行凶的,这更像是一场……处刑,带有很强的仪式感和表演欲!还有那个折叠梯子,不出意外树上的树皮和地上的泥土应该有痕迹!”
      萧驰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他盯着那三个树洞,仿佛要从中看出凶手的影子。“处刑……表演……”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然后猛地看向陈司鉴,“老陈,能通过钢钉和这个发射痕迹,推断出凶手的更多信息吗?比如他的力量、技术水平?”
      陈司鉴推了推眼镜:“钢钉是常见的工业品,追查来源困难,但能制造并使用这种武器,说明凶手有较强的动手能力,可能精通机械或气压原理。至于力量……”他顿了顿:“从需要架设梯子来看,凶手本身的体力可能并不出众,他更依赖工具和计谋。”
      几天后,市公安局,萧驰办公室内——
      -
      “查到了?”陆天衡嘴里含着一块糖,凑到萧驰的电脑旁边,电脑上放着那次的监控。
      萧驰没说话,他从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放在陆天衡面前,纸上是模拟画像师根据监控画面的描绘出的形象,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男性。
      瘦。
      这是第一眼最强烈的印象。
      画像上的男人很年轻。他的脸异常苍白,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像久病初愈。修长的颈项从衣领中伸出,显得格外纤细。
      他的脸型清瘦,轮廓流畅,没有突兀的骨骼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型近乎一个规则的四边形,眼头和眼尾的角度都偏尖锐,眼睑的线条平直而清晰。这双独特的眼睛本该显得冷静又锐利,但此刻在画像里,却因为瞳孔中空茫的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
      鼻梁很高,但线条纤细。嘴唇很薄,颜色极淡,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隐忍的劲儿。
      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落,略微遮住了他那双过于规整、因而显得有些非人感的四边形眼睛。
      “哟呵你们人画的还怪好的呢,”陆天衡拿起纸,欣赏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陆天衡挠了挠头,语气有些不确定:“我好像还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是谁……”
      “你见过这个人?”萧驰挑眉,看向陆天衡。
      “不知道,但看着好像在哪见过,”陆天衡看着画中人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张纸看到那个令他熟悉,但又模糊的人。
      会是谁呢……
      -
      次日,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办公室内——
      电话声、键盘声和低语声混杂在一起。胡不归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告皱紧眉头。陆天衡拉过旁边一把空椅子,反着跨坐在上面,下巴搁在椅背上,也盯着同一块屏幕。
      “陈主任这份报告,”胡天衡用下巴点了点屏幕,“说沈志磊胃内容物里酒精浓度超高,几乎是烂醉如泥的状态。难怪了……”
      “难怪凶手能那么顺利得手。”胡不归又说道,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被搬到树下,架上梯子吊起来,整个过程都未必会挣扎呼救。酒精彻底麻痹了他的神经和求生本能。”
      两人一时沉默,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沉默的凶手,和一个因为醉酒而异常“顺从”的受害者。
      这时,一阵压抑却极其悲恸的哭声从走廊另一头的接待室隐约传来,断断续续,撕心裂肺。是沈志磊的母亲来了。那位头发花白的普通妇人,在得知儿子死讯后,几乎崩溃,此刻正在女警的安抚下,泣不成声。那哭声像一根细针,扎在每一个听见的人心上。
      “唉……”胡不归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听着真难受,那是他亲妈,心是真碎了。”
      陆天衡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剥开塞进嘴里。
      与接待室的悲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约半小时前,沈志磊那位年仅三十岁、打扮精致、穿着一身名牌的大老婆叶知秋也来过。她配合完成了问话,表情称得上沉重,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看不到多少泪光。她更关心的是遗产手续和需要她签什么字,停留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借口“公司还有会议”,在一阵香风中被助理接走了。
      “同样是家人,差距可真大。”胡不归显然也想到了刚才的一幕,低声吐槽了一句。
      陆天衡把糖块在嘴里换了个边,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沈志磊的照片,含糊不清地说:
      “所以啊,有时候……至亲的眼泪,比法律更能审判一个人的良心。而有些人的伤心,可能还不如这报告上的一个标点符号真实。”
      他敲了敲键盘,“继续吧,看看还能从这‘真实的报告’里,找到点什么。”
      思绪,却仿佛被这句话绊了一下。
      -
      “吃饭!吃饭!”
      鹦鹉清亮又执拗的叫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满室凝重的空气,也将陆天衡从纷乱的案件线头里猛地拽回现实。
      他倏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仍坐在地板中央,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了天空最高处,温暖的阳光照在阳台那盆初开的铃兰花上。
      “啧。”陆天衡不耐地咂了下舌,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着空荡的客厅回了一句:“知道了,吵什么。”
      他撑着发麻的膝盖,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四肢像生了锈的零件,发出僵硬的抗议。他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和肩膀,一边环顾这片被他变成临时战场的客厅。
      陆天衡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照片收好,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催促着他。
      他走到玄关,从衣架上扯下那件惯穿的卡其色风衣,利落地披在肩上。布料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拂过他略显疲惫的脸。
      没有半分迟疑,他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焦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