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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广东过年吗 ...

  •   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北山公园的秋意在被拉长的影子里显得愈发浓郁。野餐的喧闹渐渐平息,大家或坐或躺,收拾着残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和对夜晚的隐隐期待。
      “听说八点整有烟花秀,就在那边观景台。”陈悦指着不远处一个地势较高的平台,脸上带着兴奋。
      “还得等一个多小时呢。”范毅衡瘫在野餐垫上,摸着吃撑的肚子,“我现在动都不想动。”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着,有的开始打扑克,有的凑在一起分享手机里刚才拍的照片,还有的只是并肩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华灯初上。
      林临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远处城市轮廓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像倒悬的星河。傍晚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他下意识裹紧了外套。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谢方寒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依旧是那个姿势,微微后仰靠着椅背,看着同一个方向,沉默得像尊雕像。
      林临挪开目光,心里那点被游戏压下去的疑惑又悄悄冒头。这家伙,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连烟花秀似乎也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范毅衡凑过来,塞给林临一包薯片:“别发呆啊临哥,保存体力,等会儿抢最佳观赏位!”
      林临接过薯片,撕开包装,咔嚓咬了一口,咸香的滋味在嘴里蔓延。
      他暂时把关于谢方寒的思绪抛开,加入了范毅衡和陈悦关于哪种口味薯片最好吃的毫无意义的争论中。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公园里的景观灯逐一亮起,勾勒出树木和建筑的轮廓。观景台那边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等待的时间被拉长,混合着傍晚的凉意和越来越浓的夜色,有种悬而未决的静谧。
      林临吃完最后一片薯片,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他看向观景台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依旧坐在长椅上,仿佛与周遭等待氛围隔绝开的谢方寒。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停在长椅边。
      “喂,走了。”他的声音在渐凉的晚风里显得有些清冽,“再不过去,好位置都没了。”
      谢方寒闻声,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林临身上。夜色中,他的眼神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一点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两秒,才像是从某种沉浸的状态里抽离,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随着逐渐汇聚的人流,朝着被灯光和人声点亮的观景台走去。
      刚来到观景台,观景台最佳的位置早已被抢占一空,人头攒动,喧闹异常。林临和谢方寒只能退到人群外围,在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安静的斜坡草坪上站定。这里视野不算顶好,但也能看到大半个夜空,远离了核心区域的拥挤。
      晚风更凉了,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气息。远处城市的光河无声流淌,与头顶尚未被点亮的墨色天幕形成对比。
      第一朵烟花毫无预兆地炸开,巨大的金色菊盏在夜空中骤然绽放,瞬间照亮了下方仰起的无数张脸庞,也映亮了林临和谢方寒的侧影。
      轰鸣声稍后才滚滚传来。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绚丽的色彩接连不断地泼洒向夜幕,红的,绿的,紫的,银色的流苏曳着光尾坠落,引起人群一阵阵欢呼。
      在这喧嚣的背景音下,林临看着身旁谢方寒被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的轮廓,那身影在盛大的热闹中,反而显得更加孤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的轰鸣:
      “谢方寒,”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其实他一直想问谢方寒是不是讨厌自己。
      谢方寒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空中炸开的烟花上,表情在光影变幻中看不真切。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回应:“没。”
      “那你……”林临皱了眉,觉得这回答太过敷衍,“怎么感觉你这学期话少了很多?跟以前不太一样。”
      又一簇烟花升空,炸成一片闪烁的星雨。
      谢方寒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视线从夜空收回,落在脚下模糊的草影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人总是会变的。”
      这明显回避的态度让林临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有点不甘。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挨到谢方寒的肩膀,追问道:“那你这几年,我们没见面的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出口,林临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问过这个。
      重逢以来,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谢方寒当下的异常吸引了。
      谢方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转过头,在又一次烟花亮起的瞬间,林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沉重的、被强行压抑的东西,但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他怀疑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就那样。”谢方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愿多谈的抗拒,“上学,吃饭,睡觉。”
      “没什么特别的?”林临不死心。
      “能有什么特别。”谢方寒转回头,重新望向天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日子不都是这么过。”
      巨大的烟花在头顶轰然绽放,将他的话语衬得轻飘飘的,却又带着某种千斤重的意味。
      林临看着他被流光溢彩映照、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侧脸,所有追问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谢方寒不是简单的沉默寡言,他像是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墙,把所有真实的情绪和过往都严严实实地封存了起来。
      而他,似乎被明确地隔绝在了墙外。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不再说话,也抬起头,看着夜空里不断诞生又湮灭的光之花。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人群的欢呼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在蔓延。
      烟花秀进入高潮,密集的光束争先恐后地冲向天际,将夜幕渲染得如同白昼。
      烟花在夜幕上爆开最后一片绚烂的银瀑,轰鸣声渐次沉寂,只余下硝烟的气息和人群意犹未尽的嘈杂。光线骤然暗淡,让谢方寒刚刚在强光下还隐约可辨的侧影,彻底融进了昏暗里。
      林临胸口堵着的那股气,随着烟花的落幕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滞涩。
      他看着谢方寒那副油盐不进、将所有情绪都死死按在水面下的样子,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焦躁猛地窜了上来。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脑子里有根弦在嗡嗡作响。这家伙,绝对有问题。绝不仅仅是“人变了”那么简单。
      就在谢方寒抬步准备随着松散的人流往回走时,林临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触手是温热的皮肤,以及其下微微凸起的腕骨。力道不小,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谢方寒的脚步顿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没有立刻甩开,只是慢慢转过头。借着远处稀疏的灯光和尚未完全散尽的夜色,林临能看到他下颌线绷紧的轮廓。
      “谢方寒,”林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逼问的执拗,“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远处同学们的笑闹声飘过来,显得格外遥远。
      谢方寒的目光落在林临抓着他手腕的地方,那里传来不容忽视的力度和热度。他沉默着,那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在两人之间。
      林凌能感觉到他手腕的肌肉在自己掌心下微微绷紧,似乎在抵抗,又似乎在承受。
      过了好几秒,就在林临以为他会再次用那种冰冷的沉默搪塞过去时,谢方寒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粗粝: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这话像是一块冰,砸进林临焦灼的心里,激得他一阵发寒。不是否认,而是承认了“有事”,却拒绝透露分毫。
      “什么叫不知道比较好?”林临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肉里,“谢方寒,我们……”他顿住了,“我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但话到嘴边,又被谢方寒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气息堵了回去。
      谢方寒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眼,视线第一次真正对上了林临的目光。那眼神在昏暗中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林临完全无法解读的、过于复杂浓烈的东西,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就是因为认识太久。”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林临,别问了。”
      他手腕猛地用力,挣脱了林临的钳制。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斩断某种连接。
      “有些路,走过了,才知道代价。”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却又莫名让人心悸的话,谢方寒不再看他,转身大步朝着集合点的方向走去,背影迅速被昏暗的夜色和稀疏的人影吞没。
      林临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对方挣脱时带来的摩擦感和力道。夜风掠过,带着烟花散尽后的冷意。
      那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代价?什么代价?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启动,载着疲惫又兴奋的学生们返程。车厢里比来时安静了许多,不少人靠着窗户打盹。
      林临和谢方寒依旧坐在来时那个靠窗的双人座。林临紧挨着车窗,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着眼,眉头却微微拧着。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他生谢方寒的气,气他的隐瞒,气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代价”,更气自己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进他那封闭的世界。这种被无形屏障隔绝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难受。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偶尔掠过的路灯在脸上投下飞快移动的光斑。
      过了不知多久,一包东西被轻轻放在了他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边。
      林临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垫垫肚子。”谢方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试探,“回去还得一阵。”
      林临还是没动,也没去碰那包东西,凭着触感猜测大概是独立包装的小蛋糕或者饼干。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引擎的嗡鸣和车厢里细微的鼾声。
      “我没出事。”
      谢方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几乎要被车轮声盖过。
      林临倏地睁开了眼睛,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夜景,但身体明显绷紧了些。
      谢方寒似乎叹了口气,气息微不可闻。“这几年,”他顿了顿,像是在挑选合适的词语,“就是普通上学,打球,没什么特别的。”
      林临终于动了动,稍微坐直了些,但依旧没看谢方寒,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语气硬邦邦的:“哦。”
      又是一个短促的回应。
      谢方寒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伊姨工作忙,家里多了个小的,吵。”他说的应该是祝晓乐,“大部分时间自己待着。”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解释了部分沉默的原因,但林临知道,这绝不是全部。他攥了攥放在腿上的手,那股憋闷感还在。
      “你呢?”谢方寒忽然问,声音平稳了些,“广东怎么样?”
      林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反问。他抿了抿唇,心里的气还没消,但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那鼓胀的情绪气球。
      “还能怎么样,”他语气依旧有点冲,但话匣子却被撬开了一条缝,“热,潮,天天一身汗。学校管得严,一周考三次试。”他顿了顿,带着点自嘲,“数学倒是还行,语文英语烂得要死,被老师念叨了两年。”
      他说着,想起那些在闷热教室里刷题、被文言文和英语语法折磨的日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真实的抱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那段没有谢方寒参与时光的淡淡遗憾。
      谢方寒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林临说完,车厢里又安静下来。但那种紧绷的、带着火药味的沉默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各自沉浸在回忆里的平静。
      林临悄悄偏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谢方寒。他靠在椅背上,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越来越密集。
      大巴车驶入市区,窗外的街灯连成一条条光带,商铺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闪烁。离家越来越近,车厢里醒着的同学开始收拾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多了起来。
      林临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那点因为刚才短暂交流而稍微平复的情绪,又泛起了新的波澜。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依旧沉默望着窗外的谢方寒,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喂,”林临开口,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清晰,“今年过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广东?”
      谢方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林临脸上,带着一丝没反应过来的怔松。
      林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道,语速稍微快了点,像是在掩饰什么:“就回我家。你要是回去,咱俩还能像以前那样,去逛逛花街。”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试图让邀请听起来更随意,“那边现在搞得还挺热闹。”
      说完,他紧盯着谢方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方寒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骤然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那里面有惊讶,有猝不及防,甚至有一闪而过的、类似痛楚的东西?但消失得太快,快得林临几乎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点波澜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晦暗。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飞逝的流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只能听到引擎的噪音。
      “不了。”谢方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今年有点事,走不开。”
      这个拒绝并不算意外,但林临心里还是猛地沉了一下。一股说不清的失望和挫败感涌了上来,还夹杂着被敷衍的恼火。
      “有什么事能比过年还重要?”他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不解,“伊姨这边不也……”
      “林临。”谢方寒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终结意味。他终于再次转过头,看向林临,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林临完全看不懂的沉重,“真的去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是重复道,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叹息:
      “有些事。”
      又是“有些事”。这个模糊又万能的借口,像一堵墙,再次将林临隔绝在外。
      林临看着他回避的眼神和紧绷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猛地转回头,也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胸口堵得发慌。
      大巴车缓缓靠站,停了下来。
      “到了到了!拿好东西下车!”苏清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同学们开始陆续起身,拿行李,互相道别。
      林临一把抓过自己的背包,率先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车门走去。
      背影带着明显的赌气和失落。
      谢方寒坐在原地,看着林临消失在车门外的身影,搭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车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紧绷而晦涩的脸。
      他在犹豫怎么让林临相信那不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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