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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章 白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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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湛带着悠泊走开几步。
莲花河灯飘飘摇摇,一直不离开她的视线。
于是,她推推悠泊的胳膊,
“快,你也过去放河灯。然后我给你画像。”
悠泊又扇了一下寥湛的后脑勺,
“你放屁!你就是想把我骗到水边,然后一脚给我踹下去!”
“我才不会,我怕你水灼病复发。”
寥湛笑嘻嘻地回答。
但毫无原因地又开始逃跑。
“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别拿这个笑话我了好吗!”
悠泊追逐,喊叫,
“我现在比你壮很多!”
水边的人转过头。
朝着她们的方向。
看不清脸。
只能看见福珀斯星金色光彩中清晰漂亮的下颌线。
以及深沉的银灰色发丝。
卷曲又飘曳。
两人立即噤若寒蝉。
“对不起,吵到您了。”
寥湛灰溜溜地道歉。
拉着悠泊快步逃走。
“美人,美人哎!”
悠泊还在回头看。
并小声念叨。
寥湛一头钻进絮莓丛。
“是是是,美得不行。但是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天后,寥湛离开了黑烬滩。
她既愉快又疑惑。
本以为是来这里触摸过去的。
没想到,似乎是发现了一个新的未来。
屋墙的一角,被包在防水的纸张里,揣在她的衣袋中。
那是一团褐绿色的粉末。
真的要继续种天涯草吗?
她还没想好。
但老宅的屋墙土是一种很别致的纪念品。
尤其她现在没那么惧怕那间屋子了。
正因为老房子已经不存在,她才敢于开启对它的怀念。
——正因为悠泊将它改得面目全非,她才愿意开启对它的怀念。
寥湛提前结束了休假。
因为,她想念触摸雨种籽、悬挂松枝灯和抠挖苔藓层的感觉。
在工作循环,她只能隔着晶体板看着森林。
在雪松空间,她可以躺倒在森林的土地上。
每当雨种籽透过雨网布洒落桶底,白翡翠般的云雾从云流瓶的瓶口流泻而出,云雾线在云流浸染下获得了形体。
她就想起那些被收进晶体瓶的天涯草粉末。
要不要尝试复原它们的生长环境呢?
如果要开始,就得耽误当下的工作节奏。
她的工作节奏没那么快了。
但她的生活依然满当当的。
工作,洗澡,散步,购置食材,煮鱼,洗床单,玩贴画……
凑不出时间给这项尝试。
此外,比起失败,她更害怕成功。
如果成功了,如果真的拥有了一罐天涯草。
她担心自己不满足于仅仅将它们当做宠物。
而是又开始考虑更庞大也更虚无的东西……
生境,生产线,量产,生意,产业,重建家园,召回族亲和手足,重现荣誉,成为新一代家族主人,或主人的辅助者,带着祖祖辈辈的荣光和期待继续走下去……
那意味着放弃现有的轻松生活,再次将自己活成一个庞大系统的部件和符号。
但,那也意味着死去的心灵复燃,少年时代的旧梦成为新时代的美丽星光……
寥湛仍然无法驾驭自己的梦想。
因此,寥湛继续封存天涯草的种籽。
而赫梅蕾雅,再次出现在寥湛的生活中。
赫梅蕾雅一头银发,毫无卷曲,同时又蓬松秀逸,云雾一般,笼罩着淡淡的紫红色调。
双眸极其美丽:清艳、端庄又璀璨的银灰色。
身形宽阔,骨节俊秀。
面容明艳。
但神情端正,目光锐利。
是的,这次她仍一身白。
但不是苍白的连衣裙。
而是本白衬衫,羽毛白长裤。
是的,她就是乌光河边的美人。
寥湛,学业运中殂,事业运平淡,健康运稀烂。
但桃花运真是丰盈。
任何她看一眼就心动的人,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是赫梅蕾雅,来自白星郡,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林影工作室’的成员。”
伦萨纳斯,也就是寥湛和同伴们的“老大”,向大家介绍耳坠上飘着细水珠般烟霜晶的赫梅蕾雅。
“从前,我们和林影工作室的朋友一起偷挖了许多雪松,并砸出了用来种植雨树的雪松空间。接下来,我们得一起想办法把雪松空间的能量轻量化、便携化。赫梅蕾雅会和我们一起待半年,希望在这半年里我们想出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
伦萨纳斯的说话方式总是这样。
把令人振奋的工作项目降格成令人疲惫的难题。
但,或许,在除了寥湛以外的所有人眼里。
根本不存在所谓“令人振奋的工作项目”。
只要有工作,就是“令人疲惫的难题”。
寥湛坐在会议室,也就是“黄昏会客厅”的长桌边。
腰板挺直,神情严肃。
生怕赫梅蕾雅认出她就是那个在水边嬉笑打闹的傻瓜。
她不回避赫梅蕾雅的视线。
作为一个已经在飘浮山脉工作室种了三年树、还在晚铃郡盯了一年滴管的成年工人。
她直视赫梅蕾雅的眼睛回答问题。
且主动提出新的问题。
问候、寒暄,质疑、理解,最后是展望。
“我想先看看雪松空间,随后是火草长廊。”
赫梅蕾雅说。
“没问题。”
伦萨纳斯看出了寥湛的跃跃欲试,
“让寥湛陪你去吧。她很喜欢这两个地方,一直在好好打理。”
寥湛很高兴。
但还是有点遗憾,
如果他说的是“她认真对待这两个地方,对它们了如指掌”就更好了。
赫梅蕾雅应该没有认出寥湛。
毕竟,今天站在雪松空间和火草长廊一边挖土一边讲解的、穿雪雾蓝衬衫和泥灰色长裤的年轻工人,和水边打打闹闹的T恤短裤傻孩子判若两人。
“你们的雪松空间建得很好。广度足够,湿度控制得也不错。”
赫梅蕾雅的声音也是潮湿、晶莹、沉重的。
“透光度尚可——但只有这几盏灯。照明充足吗?”
“雪松空间在理论上是无限的。但有效区域只到绳悬范围以内。余下的部分不需要照明。您们在开发阶段对此应该已经很熟悉了。”
寥湛一点也不想让步。
“我明白。但我只是想要进一步了解轻量化和便携化时,光照能量的最低底线。”
赫梅蕾雅微微一笑。
她的袖扣是长方片状的。
像宝石。
像冰块。
“您可以直接询问我这一点的。”
寥湛有所准备,
“针对这个问题,我进行过计算。在一定空间容积的范围内,比起考虑光源的数量,不如优化光源的强度和空气的透光度。”
赫梅蕾雅应该是真的没认出寥湛。
这么精明和机敏。
怎么可能让她认出来。
寥湛带着这样的满足感,在火草长廊结束了引导。
“感谢您。我现在对这里的能量域了解得算是比较清楚了。”
赫梅蕾雅轻轻拨一下头发,又松了松衬衫的领口。
“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的沙发区我可以坐吗?我暂时不想回黄昏会客厅啦。沙发区好像更明亮更可爱一些。”
寥湛也松了松衬衫领口。
现在的她,头脑疲惫,心情惬意。
“没问题。我给您拿饮料。”
“不用。我都没给你们带饮料。”
赫梅蕾雅跟着寥湛在沙发坐下。
展开双臂,轻轻靠在苔绿色和松绿色交织的绒线上。
“再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是不是?乌光河边的小姑娘。”
寥湛气急败坏。
在工作场合被人称作“小姑娘”。
也许有人会为此感到轻松愉悦,但她认为这是羞辱。
“我不是小姑娘了。”
即使气急败坏,她依然彬彬有礼,
“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如您所见,我很熟悉我们的雪松空间和火草长廊。”
“是,”
赫梅蕾雅竟笑了起来。
和她的样貌很不符合的那种笑声和笑法。
“你们当时表现得太调皮了。看不出是稳重的成年人。”
“我很稳重的。”
寥湛不假思索地接话,又忽然定住,摇头。
“算了,我不急于向您证明这一点。留待之后的合作中慢慢展现吧。”
“没问题。”
赫梅蕾雅爽快地答应,
又开始四处打量,
“您的工作室里,工作设施和生活设备都很齐全。不过……”
“不过什么?”
寥湛讨厌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不过缺一个花瓶。”
赫梅蕾雅放松地躺在靠垫上。
“花瓶?中看不中用的那种吗?”
寥湛彻底被激怒了,
“我的所有同事都很可靠,我也一样!”
“什么?”
赫梅蕾雅神情端正,好像还有点无辜,
“我是说,我的住处恰好开了很多花,下次来的时候可以给你们带一点。”
寥湛没来由地想到悠泊嘲笑她恒感症时的场景。
善意的玩笑而已……
而且,确实很好笑。
“非常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
寥湛后悔不迭。
赫梅蕾雅正整理袖口。
诧异地望向她。
“抱歉什么?什么失礼?”
“没什么。我去给您做杯饮料。”
寥湛抿嘴笑,转过身。
匆忙逃到冰块旋涡前。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梅蕾雅在捉弄她?
在阴阳怪气?
或者,是真的想带点花过来?
该回击吗?
据说,在职场上,如果有人阴阳你,你应当立刻报复回去,让她知道你是不好惹的。
可怜的寥湛。
她不知道,就她这又小又破的工作室,根本够不上“职场”的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