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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墅中的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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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春。
清明刚过,上海的雨就少了,阳光裹着暖意洒下来,把城外别墅的草坪染成了嫩绿色。路程提着画夹站在铁门外,指尖捏着那串铜钥匙——这是他第一次来沈砚之的别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发慌。
铁门上缠着蔷薇藤,刚冒出嫩红的花苞,门柱上的铜环擦得锃亮。路程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门锁开了。推开铁门时,一股混着松香和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比画室里的松节油更清新,像浸了春露似的。
别墅是西式的,白墙红瓦,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开得正艳。院子里有棵老松树,枝繁叶茂,树下摆着张藤制长椅,阳光透过松针漏下来,在长椅上洒了满地碎金。路程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沈砚之穿着件米白色针织衫,袖口挽着,露出腕上的珐琅腕表。他手里拿着块抹布,指缝里还沾着点灰,看见路程,眼里露出笑意:“来了?我刚把画室打扫干净。”
路程跟着他走进别墅,客厅里摆着张红木沙发,墙上挂着幅西洋画——画的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色调温暖,和沈砚之平时规整的样子不太一样。“这画是您买的?”他忍不住问。
“家里长辈留下的。”沈砚之把他领上二楼,“画室在这边,采光很好,下午的阳光能照满整个房间。”
推开画室门时,路程忍不住“哇”了一声。画室比圣约翰大学的大多了,墙上钉着块巨大的画板,靠窗的位置摆着张胡桃木画桌,桌上放着几支崭新的油画笔,旁边还有一整套进口颜料——赭石、钴蓝、钛白,都是他平时舍不得买的牌子。
“您怎么……”路程走到画桌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颜料管,心里又暖又慌。
“知道你喜欢画画,就多备了点。”沈砚之把抹布放在墙角,“楼下厨房有咖啡,你要是渴了,自己去煮。我在书房处理点事,不打扰你。”
他转身要走时,路程突然拉住他的袖口:“沈先生,您要不要……要不要当我的模特?就画一张,画您坐在松树下的样子。”
沈砚之低头看了眼被拉住的袖口,指尖触到路程的指腹,温温的。他点点头:“好,你先准备,我去换件衣服。”
等沈砚之换好衣服出来时,路程已经把画架支在了松树下。沈砚之穿了件浅灰色长衫,手里拿着本书,坐在藤椅上,阳光落在他肩上,把长衫染成了暖白色,连松针落在他发间的影子都格外柔和。
路程拿起画笔,蘸了点赭石色,刚要落笔,又想起什么:“沈先生,您把书放下吧,自然点就好。”
沈砚之把书放在腿上,指尖轻轻搭在书页上,目光落在远处的草坪上。春风吹过,松针轻轻晃动,落在他衣襟上,像撒了把碎绿。路程看着他的侧影,突然觉得心跳得更快了——他见过沈砚之穿西装的样子,见过他穿长衫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这样放松的模样,像块被春风揉软的玉,温和得让人移不开眼。
画笔落在画布上,油彩慢慢晕开。路程没画远处的草坪,也没画松树上的花苞,只画了沈砚之坐在藤椅上的样子——他把阳光画得更暖些,把长衫的褶皱画得更柔和些,连他指尖搭在书页上的弧度都细细勾勒出来。
画到一半时,沈砚之突然开口:“在巴黎的时候,你常去蒙马特高地吗?”
路程的画笔顿了顿:“常去,那里有很多街头画师,我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画画,还能赚点生活费。”他想起在巴黎的日子,每天啃着面包在画室里待到深夜,以为回国就能安稳,却没想到上海的局势这么乱——前几天圣约翰大学的学生还在游行,喊着“打倒列强”的口号,连课堂都停了两天。
“以后要是遇到麻烦,记得告诉我。”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在路程心里激起涟漪。
路程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沈砚之的眼睛很深,像藏着片海,把春风和阳光都融在了里面。他点点头,刚想说“谢谢”,就看见沈砚之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帮他拂去落在肩上的松针,却又在半空停住,轻轻收回了手。
画到傍晚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程放下画笔,把画布转过来给沈砚之看:“画好了,您看看。”
沈砚之走过去,目光落在画布上。画里的自己坐在松树下,阳光落在衣襟上,连松针的影子都透着暖意。他伸手碰了碰画布上的油彩,还没干透,指尖沾了点赭石色:“画得很好,比上次更像我了。”
“真的吗?”路程眼睛亮了,“那我把画晾干,下次送给您。”
沈砚之点点头,看着他收拾画具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霞飞路遇见他时的场景——青年抱着画夹,指尖沾着颜料,像只慌慌张张的小鹿。才几个月的时间,路程好像没变,还是那么鲜活,却又好像变了,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晚饭是在别墅吃的,沈砚之亲自下的厨。他做了道红烧肉,肥而不腻,还有盘清炒时蔬,新鲜得能尝出春露的味道。路程吃得很饱,连米饭都多添了一碗。饭后,他帮着沈砚之收拾碗筷,在厨房水槽边,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路程像被烫到似的,连忙收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沈砚之的温度。
天色暗下来时,沈砚之开车送他回去。车窗外的夜景一闪而过,路灯的光落在沈砚之的侧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晰。路程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下午画的那张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
“下周有空的话,还来这里画画吧。”沈砚之突然开口,“我让厨房多备点你喜欢吃的菜。”
路程连忙点头:“好,我下周还来。”
车停在路程住处楼下时,他刚要下车,沈砚之突然叫住他:“路程。”
他回头,看见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他:“给你的。”
盒子里是块怀表,和他母亲留下的那块很像,却更精致,表盘上刻着松枝纹样,指针走得很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路程把盒子推回去。
“拿着吧,你那块怀表走得慢,上课会迟到。”沈砚之把盒子又推过来,“就当……就当谢你给我画画。”
路程看着那块怀表,心里像被暖风吹着似的。他接过盒子,小声说:“谢谢沈先生。”
回到住处,路程把怀表放在桌上,和沈砚之送的钢笔放在一起。他打开怀表,里面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是他和母亲的合影,还是出国前拍的。他想起沈砚之下午的样子,想起松树下的阳光,想起红烧肉的味道,忍不住笑了。
他从画夹里拿出下午的画,放在窗边晾干。月光落在画布上,把沈砚之的侧影照得格外柔和。路程坐在桌前,看着画,突然觉得,这个春天好像格外好,好到让他忘记了乱世的不安,忘记了前途的迷茫——只要能和沈砚之这样相处,好像再难的日子,都能熬过去。
他不知道,此刻的沈砚之正坐在书房里,看着一份标注着“紧急”的公文。公文里写着要逮捕进步学生的名单,其中有几个是圣约翰大学的,和路程走得很近。沈砚之捏着公文纸,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不能让路程受到牵连。
窗外的月光很亮,落在书房的地板上,像铺了层霜。沈砚之从抽屉里拿出那片梧桐叶,叶子已经脆得像纸,他轻轻摩挲着叶脉,想起下午在松树下,路程眼里的光。他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或许,他可以带路程离开上海,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让他安安稳稳地画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外交部的工作像张网,把他困得死死的,他根本没办法带任何人离开。他把梧桐叶放回抽屉,拿起公文笔,在名单上划掉了几个名字——这是他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而此刻的路程,正把怀表贴在胸口,感受着表盘的温度。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下周还要去别墅画画,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还不知道,这份安稳的日子,已经开始倒计时;他更不知道,那个此刻让他满心欢喜的人,正为了保护他,在黑暗里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月光渐渐西斜,落在画布上。画里的沈砚之坐在松树下,阳光正好,春风不燥,像个永远不会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