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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 1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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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那场车祸导致阿嫲当场而亡,而现在老天眷顾他,好似为阿嫲提着一口气。
“妈妈,快、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母亲火速驱车来到医院,不过是刚和父亲撞面,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便急匆匆地走到父亲的身边:“你的孩子来了没有?”
父亲迅速将不知所措的麦望安推到自己的身子前:“来了来了,在这里在这里。”
医生转头看着泪渍干涸在脸上,魂不守舍的麦望安,催促的话瞬间堵在口中,她尽可能地放平语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你奶奶非常想见你一面,我们安排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你见到她的时候……尽量好好陪陪她,尽量多说点儿好听的话。”
新溢出的泪水粘湿睫毛,麦望安目光涣散地点点头,依据医生的指示去更换服装。
踏入病室的第一感觉,那就是冷。明明春天已经靠近了,这里面还是弥漫着冷冽的气息混杂着酒精以及消毒水的味道,每每呼吸一次,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割裂在鼻腔。
麦望安循着床号,走到亲人的身边。床头的各种检测仪频繁交错作响,机械的电子音回荡在耳畔,扰乱着倾听阿嫲的呼吸声。他定定地站在床边,泪水瞬间决堤。
“是乖乖吗……”
麦望安当即蹲在她的身旁,想抓住阿嫲的手临时改变主意,改成扒着床栏:“是我啊嫲嫲,是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要带着口罩,让我好好看看。”阿嫲的声音轻得如一缕游丝,飘浮在充满电子音的病室内,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清楚。
麦望安摘下口罩,改跪在地上,又伸手握住阿嫲温热瘦小的手腕,敛眸默默哭泣。
“不要哭,我不喜欢看你哭。”
阿嫲想要抬起她精瘦如老树根般布满褶皱的手,奈何力道松弛得像手背上的皮肤,无论如何都使不上气力,她只能无奈地轻握着麦望安因啜泣而颤颤巍巍的手,“乖乖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我活不久了?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要真的说有遗憾,那就是没有看见你长大成人,没有看见你成家立业。但这些,你替我看,啊?”
麦望安自始至终不敢去看她的眼,只一味地低着头,拨浪鼓似的摇着,轻轻啜泣。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亲人离世,尤其是一直深爱着自己的长辈,麦望安从来没有觉得阿嫲活不久了,否则就是对她的诅咒。
可他一直在哭,忍不住地哭,泪水成断裂的珠子般一滴一滴地染湿洁白的床单,他的痛苦来源于记忆中的那次车祸,惨烈的场景直接夺走了阿嫲的性命,每每回忆便痛不欲生。
人们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用眼泪来换取呢?
可阿嫲的命值得他的眼泪来换取啊。
如今重合的故事予他双倍痛苦,他无法抑制心中悲痛的情绪,唯有哭泣才能倾诉。
“乖乖,你不要太难过,我没有很多的力气去安慰你难过的心,我把你喊来,就是想和你说说,我之前做过的一个梦。你爹妈讨厌我的迷信,我不能在临走前给他们惹不快,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怎么想的,但你得要听听,说不定,你睡一觉就忘记我了呢?”
麦望安抬起湿红的眼,死死地要着口腔里的软肉,他永远都不会忘掉这段记忆的。
阿嫲说她在之前做过一个梦,那段梦境很真实,导致迷信的她至今都无法忘记。
她说那时候麦望安还小,她领着他,却在路上遭遇一场车祸,也如现在这般疼痛,也如现在这般清晰。她就躺在血泊中,无助地看着幼小的麦望安从失神呆立到失声痛哭,听着他一遍遍哭着喊她,而她却不能给予回应。
多么耳熟的描述啊。
麦望安口不能言地重复性摇头,最后才凄怆地哭道:“没有的事情,那只是个梦啊,它没有发生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啊……”
阿嫲笑着小幅度摇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上空:“不行了,见过你之后,这颗心就没有牵挂了,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呢……”
麦望安避开她手臂上布满的仪器,双手紧贴着苍老的皮肤,哀求道:“不要……”
“又哭,”阿嫲好像可怜他,又把视线重新定在他狼狈的面孔上,那混浊的目光里充满清晰可见的柔情,又是那样清亮,像一束照射在平静湖面上的光,荡漾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以及对眼前人的浓浓不舍,“乖乖不哭,我给你唱歌听吧,我给你唱歌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别梦寒。”
多么美妙的歌声,可麦望安无心倾听。
别唱了……
求求你不要唱了……
求求你赶快好起来吧,我求求你了……
轻柔的歌声戛然而止了,阿嫲集中所有的力气抓住麦望安的手,她的眼角外溢出一滴晶莹的泪水,在光下闪烁着,浸满着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恐惧:“乖乖啊,你说我死后会不会变成一颗星星啊?是会的吧……可是这是不是不太科学?”
可是她又说,“要是我变不成星星的话,是不是也就永远地看不见你了啊……”
颤颤巍巍的麦望安握不住她的手,就宛如不能把她留在世上,堵在嗓子里的哭声在顷刻间全部泄出,他哭得仿佛像是断了气。
迷信了一辈子的阿嫲在离世前怎么也不再迷信了,她害怕地落下泪,如何也不愿松开攥紧在手心里的那只手,直到力气消散。
“乖乖啊,冰箱里还有山楂糕呢……”
她就躺在那儿,静静地凝视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也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呼吸。
原来注视真的是离开前的征兆。
有关阿嫲的美好回忆终究还是谢幕了。
麦望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他只依稀记得有医生,还有护士从身边吵吵嚷嚷地经过。除此之外,他好像还看见父母忧虑与亲切的关心,以及还有病床上阿嫲那张微微黯淡而慢慢合闭双眼的脸。他失魂落魄地蹲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阿嫲出殡的那天,家中来了好些人,父母都在外面招呼,唯独麦望安自己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让厚实的棉被包裹着冰冷的身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之前相册。
这是阿嫲在青岛大学路那里拍的单张。
他还是不能接受阿嫲离世的事实,就好像是一场梦,醒来后却再也不见那人身影。
房门被轻轻推开,迎面走来的女人正是麦望安的母亲。她身着白褂,静静地端着一碗米粥来到他的床边,她没有多说一句,仅是放下汤碗,坐在他的身边,揉揉他的头。
一根白色碎发悄然飘浮在麦望安手中的照片上,正巧落在阿嫲微笑着的面颊位置。
因为这几日无法释怀阿嫲的离开,麦望安哭过多次,直到再也哭不出来,而泪水消失的代价就是用乌发来赔,还未成年的他不过是一夜之间便多出近乎三分之一的白发。
麦望安那干涩的眼中瞬间又涌起咸泪。
“妈妈,”他亲近着自己的母亲,强忍着不落泪的痛苦抱住她,“我好难受啊。”
温暖的母亲紧紧地抱住他,他能听见母亲的抽泣声响彻在耳边:“我懂你,我知道你的难受,可是你也得好好吃饭才能让她在那边放心不是吗?安安啊,你该长大了。”
所以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
一个人的成长必须要失去重要的东西才能够成功吗?那这条件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最近和你爸还要忙着收拾老人家的所有后事,还有交接我工作那边的事情,所以无暇顾及你,你得学会先照顾自己。”
母亲轻拍他的后背,与他拉开距离,示意他将粥喝掉,“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别哭了。”
母亲起身走出房门,紧接着,麦望安看见路将宁和杨延年两人房门来到他的身边。
对于他们的出现,麦望安不觉惊讶,他的心事从来都是暴露在恙眼皮下的,阿嫲离开这样的大事,引起他心神剧烈的波动,杨延年自然能够共感他,并将其告诉路将宁。
但见到路将宁,麦望安还是觉得委屈。
路将宁坐在母亲离开前的位置,主动伸出手去牵住麦望安的手,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麦望安的痛苦。同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份痛苦,毕竟从另一种意义来说,麦望安离世的阿嫲,也是他的阿嫲,麦望安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开,他自然也无法坦然面对。
他能说的也只有三个字:“我懂你。”
不过这对于麦望安来说便足够了,过分的安慰只会让他潸然泪下,他需要的是一份平静的接受,接受阿嫲确实已离世的事实。
杨延年模糊的身影轮廓还伫立在刚进门的位置,麦望安看见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从前他问过她的话。现在想来,或许那时杨延年就已经给过他答案了,人各有命,他本不该硬改命格,一切不过是他执迷不悟罢了。
但杨延年的下句话,他还是无法接受。
“其实待你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当初生活的那里,阿嫲还是会以事故离开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残忍,但它是定论,否则杨延年也不会这般说,“我之前透露给你阿嫲生病的事情,那只是铺垫而已,等到你真正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她还是会复发。”
“因为真正的世界里,确实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太残忍了。
这句话几乎是斩断他留在这里的念想。
在某种程度上,麦望安理解是他更改了阿嫲的命数,可他不明白为什么魇窟要如此规定,他宁愿阿嫲永远留在这里,起码她还是鲜活的,也不想接受阿嫲已去世的事实。
更多的,他最不愿相信她因车祸离世。
“知道怎么出的车祸吗?”路将宁从桌面上抽取一张纸,轻轻地擦拭掉麦望安眼角的泪渍,小心翼翼道,“难道还是像……?”
麦望安从他手里取过纸,摇头:“我爸爸说撞人的是未成年,是不是故意撞击还不清楚,但那个孩子好像精神不太正常,所以我爸妈打算后期与那户人家打官司维权。”
“神经病吧,”杨延年气不过,“脑子有病还让孩子开车吗?家长也是有毛病。”
对于杨延年怒骂的话,麦望安提不起情绪地惨淡一笑。他听着窗外响起的哀乐,再如何痛骂或斥责对方,阿嫲终究回不来了。
麦望安是在阿嫲出殡后三日返校的,调整好心绪的他瞧着与往常无异,除非细看能揪着其中隐藏的倦意与哀愁。
而这两日路将宁一直都陪伴其左右,终归是没有养在阿嫲的身边,路将宁的状态看着要比他的好些。
所以在某夜,麦望安照常窝在路将宁的床上,与对方三言两语闲聊着。他的目光时而从地上转移到对面的窗台,然后透过窗户望向窗外。
黑夜中,梧桐树影婆娑寂寥,枝叶缝隙中隐约透露着一轮黄月,明明光照并不是特别亮,都照不到室内,可是躺在床上的他还是觉得今晚的这轮月亮要不同寻常。
所谓周围事物的变化都与人的情绪息息相关,前几日的他萎靡不振,月亮哪儿还像是个月亮,分明是个流泪且不说话的孩子。而今天的月亮,好像要比往常亮得多。
在无人看见的被里,麦望安偷偷抱住路将宁的胳膊,依偎着:“明天教我英语。”
路将宁偏头,胳膊从麦望安的脖颈周围打了一个圈,像个颈枕似的环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