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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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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岳赶回丽江客栈正好是傍晚饭点,一楼古色古香的花厅梨木桌坐满了就餐的旅客。
和多数民宿一样,他们店主打云南特色菜,住宿旅客只能选择早晚餐,午餐则在院子里作为单独的招牌,呈现出民宿—饭庄“两位一体”的结构。考虑到来云南旅游的人大多数是北方人,瞿岳要求厨师在各大菜系至少有一样拿手菜,线上团购也设计成两家店名,以扩大目标群体范围。
不过瞿岳走的是口碑路线,对食材和员工服务质量要求很高,因此民宿收益虽高,他成本也比别家民宿多三至四倍,貌似利润颇丰,实则毛利月入不过二十万左右。
瞿岳懂知足,他第一次做生意,不赔不赚,已经算是小小成功了。
犹记得十五来岁,他在连锁餐厅做服务员,前厅经理因为业绩压力,天天揪着他们几个年轻员工鸡蛋里挑骨头,每逢业绩下滑,她就让他们自掏腰包凑订单数据给领导看。瞿岳是童工,一千七百块的月工资,下一单餐就七八十块,当时瞿岳对这些都没概念,只觉得能活着、有饭吃、有住处,就很好很好了。
女经理是个像妈妈一样的人,虽然平时待人尖酸刻薄,也没少批评他,但偶尔她私下会多照顾他一点,瞿岳就不自觉对她心生亲近。为了讨她的欢心,每次凑订单,他都比别人多买四五单,自己留一份当饭,剩下的全都让她带回家给老公孩子吃。
他在那儿干了两年,一分钱没存着,因为长期被室友们起哄追着骂小杂种、小白脸,忍无可忍,提出辞职。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几个厨子,叼着烟头光着纹身膀子,合起伙把他围堵在厕所里暴揍了一顿,经理对他身上的伤痕视而不见,说他这算贸然离职,结算工资时,扣掉了他10%的薪水。
大抵是受她影响,瞿岳自己做生意偏向严苛。每月底查账本,店长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哪怕稍微降低下餐食标准,采用中等品质食材、或者找食品供应商合作采购预制菜包,利润能翻十几、甚至二十多倍,瞿岳没听。
客栈名声逐渐响起来了,不少供应商跑来找店长塞钱求合作,瞿岳经常出差,一走就是个把月,直到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弟偷偷跑来打小报告,他才晓得原来开家餐馆,不止有老板才有利润可赚。
小弟名叫刑易,每次瞿岳回来,他都跟导弹发射一样,第一个飞出院子来迎接。
瞿岳不愿私事麻烦员工,刑易却充耳不闻,一碰见他就笑嘻嘻地抢他行李箱,又是替他背书包,又是帮他拿外套,嘴里甜甜地喊着“老大”,小狗撒泼似的围着他各种转,恨不得把瞿岳顶自己脑袋上,生怕瞿岳多走几步路就累着似的。
瞿岳就忍不住笑。
看到刑易,仿佛看到自己的从前,一个人在外打拼,但凡谁给他个好脸色看,哪怕只是短暂一瞬间,他就感动得稀里哗啦,默默在心里把人家当亲人。
不过刑易这小子出身小资,父母恩爱,还是独生子,是因为年纪小不爱读书,叛逆且不服管教,父母怕他在社会上不学好容易出事,才把他扔到这儿来历练,来的时候,他爸妈还塞给瞿岳两千块钱,说,这孩子是个问题少年,麻烦老板费心多管教。
瞿岳倒从没觉得刑易是个“问题少年”,顶多就是爱玩儿了点,闲着没事儿就张罗一帮学校里的哥们儿去泡吧唱K打台球,要么就是深夜两三点给他转发一些情感类视频,什么“自从遇见了你,我好像前半辈子白活了”、“如果你认真看我一眼,就会发现我的眼里都是你”……一系列霸总文案搭配煽情BGM,典型青春期中二病,瞿岳每次都忍不住笑喷。
瞿岳觉得,刑易本性还挺可爱的。
刑易把瞿岳行李放好,屁颠屁颠地跑去桌上沏茶倒水,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说凌灵都是别家公司的员工了,瞿岳还大老远跑去看她,一走就是两个月,这都快过年了才回来,知道的,以为瞿岳去京城是探望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度蜜月去了呢。
瞿岳没听出刑易说话一股子酸味,只当小孩子口无遮拦,屋里空调开得太热,他刚从北方来,羽绒服里还有羊绒毛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瞿岳从行李箱翻出件黑色卫衣,一边站着床前脱毛衣,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小弟:“空调开小点儿,太热了。”
身后,刑易话音蓦地顿住,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
瞿岳卫衣刚套一半,闻声扭过头,先瞅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又抬头瞥一眼刑易。
刑易抖动着嘴唇,脸色有点苍白。
瞿岳轻皱了下眉,说:“这套茶具两千五,一个杯子就三百块,回头我得扣你工资啊。”
刑易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像是为了一盒蝴蝶酥就笑嘻嘻地扑过来抱他的小屁孩,也不是半夜给他发一些青春疼痛文学的中二病少年,他眼神在一刹那转化成一种微妙复杂的痛苦,目光怔怔地望着瞿岳:“你……你……你身上……”
瞿岳低头一看,才发现前胸后背青紫一片,什么乱七八糟的吻痕、齿痕,还有深浅不一的手指印,仿佛遭受过炮烙之刑一样,白皙的皮肤被毁得一塌糊涂,甚至连腰间都有两个完整的掐痕。
戚铭格外喜欢掐他的腰臀和大腿,说是想检验他全身每一处丰腴饱满的部位,看看会不会也掐出水。
想起戚铭,心底不禁一阵失落。
瞿岳面不改色地穿好卫衣,拿过笤帚簸箕扫着杯子碎片,头也不抬地对身旁人说:“哦,我是gay,记得帮我保密,实在憋不住告诉其他人也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
刑易盯着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哑了好半天,才轻声问:“你……你有男朋友在京城啊?”
“那不是我男朋友。”
“那你身上……”
“我和他之间是玩玩的关系。”
“你……不像是随便和人玩玩的人。”
“我是。”瞿岳冲他笑了下,将扫好的垃圾递给他:“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刑易默不作声地接过笤帚簸萁,慢吞吞磨蹭着到门口,新买的红色AJ踩在门槛上,他转过身,望一眼站着屋里的那个身体被摧残过度的男生。
“老大,”他紧张地攥着笤帚把手,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我、我……我过了年就19岁了。”
“嗯,”尽管疲惫至极,瞿岳故作轻松,“想要礼物?”
刑易摇摇头,顿住思考一下,又大力点点头。
瞿岳笑了声:“行,想要什么?新手机还是新鞋?”
“老大,”邢易认真和他对视着,“从今以后,你、你把我当男人看吧!”
傻小子说完这句就逃命似的跑了,瞿岳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他突然扭头看向一旁,在他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个工艺精美的捕梦网。
他今年21岁生日时,刑易专门跑去山里挑选的一截很像鹿角的粗树枝,在大理洱海边捡的石子和贝壳,坠着的几片深蓝和红棕色的羽毛,也是小子跑去自家的禽类养殖场拔的孔雀毛,亲手搓的麻绳给他编织的礼物。
“老大,新的一岁,天天开心!”
“还有,你、你在梦里要想我!”
“傻小子……”瞿岳失笑。
低头掏出手机,编辑一条“今天这话我当没听见,以后不要再讲了”给人发过去,刑易没回复。
后来一连好几天,傻小子见了他就跑,哪怕在走廊撞上了,也是埋头躲着他走,搞得瞿岳想逮住人开导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春节期间,员工放假,客栈停业三天。瞿岳一个人住在偌大院子里,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喝茶养花,就是刷手机睡大觉,他不会做饭,附近餐馆也都歇业,外卖油腻难吃不卫生,他饿了就弄点小鸡炖蘑菇的泡面或者自热米饭,一天一顿就这么凑合过了。
去年拍变装视频,合作过的几个旅行摄影师,自称潇洒不羁侠客浪子,背地里男女通吃滥|交无数,过年期间,他们知道他回云南了,接二连三地发消息,想约他出去玩儿,瞿岳知道那些行为艺术家是图他这点儿色,一律婉言拒绝了。
他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还没好,近期也没办法直播,和戚铭交往期间——
准确来说,是被那人当玩物豢养在黄金笼的期间,戚铭不允许他抛头露面。
那擅长蛊惑之术的男妖孽在床榻上咬着他耳朵,讲过一句类似“以后脱衣服只准脱给我看”的情话,惹得瞿岳一阵脸红心跳,也就不打算再继续做什么登不得台面的擦边男网红了。
但光靠客栈收益没有安全感,人一旦有过一次月入八位数的经历,就没办法再忍受月收入五位数的现状。瞿岳还想吃自媒体这碗饭,沉寂了近三个月,粉丝掉了不少,还要很多死忠粉跑来私信他干嘛去了,为什么不直播也不发视频?瞿岳哪好意思说自己被业内大佬包养了?
他趁着空闲时期,聊了几个艺术培训机构,将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准备等春节结束,就开始从头学习舞蹈、书法、配音、唱歌、表演、摄像……但凡跟艺术沾点边的,他都打算学一个遍。
瞿岳还联系了留学中介机构,了解到只要学费到位,他上两年网课,就可以拿国外社区大学的学历资格证明,然后再去读国外档次高一些的正规大学本科。
瞿岳报名了。
因为是野鸡大学,机构老师让他随便选专业,瞿岳毫不犹豫地就选了“表演系”。
他这样回复粉丝:
【今年准备再转型,拍一些vlog之类的学习日常,和大家分享生活。】
粉丝:【哇!!怎么突然这么奋发图强了?】
瞿岳:【因为喜欢。】
因为戚铭喜欢。
他想变成戚铭喜欢的样子,而不是戚铭宠爱的性|玩具。
之前还“粉”戚铭的时候,瞿岳考古到戚铭刚出道的一个采访,主持人问戚铭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戚铭当时参加一个颁奖庆典,一身清丽笔挺的白色西装礼服,听到主持人问,礼貌地伸手接过话筒,很认真地回答,我喜欢有文化的,各方面都很独立并且有能力的,有思想和主见的,最好有点艺术气息,但也不要极端,不要过于沉溺于书本,不要太理想化。
主持人吹彩虹屁追捧一番,又好奇问戚铭喜欢什么长相?
当时戚铭应该已经有秦方杰了,方才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此刻眉眼便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我的伴侣是什么长相,我就喜欢什么长相。”
瞿岳当时抱着这个采访视频自我陶醉了好几天,仿佛戚铭说的那个伴侣就是自己一样。
自恋完,清醒过来,哼一声,不禁腹诽起来:
二十来岁的戚铭,长相冷硬,说话温柔;
三十来岁的戚铭,长相温柔,说话冷硬。
回丽江后,瞿岳其实联系过一次戚铭。
那天清早一睁眼,他看到热搜第十二条是“八十线男网红瞿岳爬|床京圈大佬”,但五秒钟不到,词条就立刻被撤下去了,一眨眼的功夫,这条惊得瞿岳瞬间清醒的绯闻便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搞得他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瞿岳第一次碰到这种惊悚事,直接吓出一身冷汗,但对方显然是忌惮戚铭,没敢指名道姓说京圈大佬是谁,更别提“戚铭”这两个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国内任何一家社交平台的娱乐版块上。
瞿岳等了几天,没收到任何一条勒索信息,但收到一个ID为“戚铭正牌女友”的多条私信。
对方先是从道德品行到出身学历把他从头到尾狠狠羞辱了一番,然后甩给他一个“夜总会鸭子”的标签,接着是一连串的人身威胁。
对方精准地查到了他的住址和产业,让他离戚铭远一点儿,并逻辑清楚地罗列出近八十条“你配不上我们戚铭”的千字小作文,还跑去他线上店铺评论下面,买了很多水军刷差评。
瞿岳曾经拍得好多爆红的变装视频也被她买的水军举报了,虽然没被封,多少受了审查的影响,一连十多天,平台倾斜给他的流量也越来越少,好容易积攒千万的粉丝,立刻就掉到了998.4万,凌灵百忙之中给他打电话,焦急地询问那天早上的热搜词条怎么回事?瞿岳知道哪怕只有几秒钟,一条不显眼的网红绯闻也能在人口总数为14亿的大中国被不少人看到。
瞿岳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凌灵,那个“戚铭正牌女友”持续在私信骚扰攻击他,一定要他承诺不去勾引戚铭了才肯放过他,瞿岳表面上装得淡定,实则晚上被烦得睡不着觉,犹豫再三,发信息将情况给戚铭讲明了。
那是离开京城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戚铭,一开始戚铭没搭理他,瞿岳以为自己被拉黑了,无奈憋着火气忍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给对方一连打了七十多个电话,戚铭才接起。
瞿岳着急忙慌地把情况又复述了一遍,戚铭全程一声不吭地听完,淡淡回复:“找我商量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公。”
瞿岳:“?”
他事业都受挫到这地步了,老东西还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这合理吗?
不知怎的,瞿岳那股子嚣张气焰蹭一下飚起来,扯着嗓门冲电话喊:“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要不是因为她是你粉丝,好像还是什么后援会的会长,我直接律师函加报警处理了!你真以为老子混这么多年社会白混的?当你眼里的软柿子就算了,我还真当你粉丝眼里的娘炮不成?!”
“还有,”瞿岳倔强道,“谁跟你商量了?她这种量级的大粉,你跟她私下有来往吧?我就不信她的一举一动你不清楚!老东西,你再这么纵容她,我就跟你玉石俱焚!”
“嗯,”对面淡淡笑,“挺好,会用成语了。”
“我是上学少,”瞿岳无语,“不是文盲。”
“行了,”对面说,“她不是我的人,是老二的人,既然你开了口,我回头让老二处理一下。”
“你家老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这会儿指不准在哪儿隔岸观火呢!”瞿岳哼一声,“他肯帮我才怪。”
“小脑瓜还挺聪明。”
戚铭笑了,语气笃定:“我说不用管,你就不用管,一共损失多少,你报数,我报销。这次是老二那帮人折腾出来的事,回头让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去。”
瞿岳心里踏实了。
其实彼此都清楚,以瞿岳和戚铭身份地位之悬殊,他就算找了律师,硬着头皮去和体系庞大的擎荣集团谈什么公正法理,最后被摁死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从很早之前,戚铭就不单纯是一个演员了,圈内圈外,人人尊称他一声“影帝”,并非是对他的演技或者作品心悦诚服,而是敬畏他手中的权力和资本。瞿岳也不傻,既然能好声好气地跟幕后大佬谈,他干嘛还要费尽周折走弯路?
临挂电话,瞿岳礼节性地对大佬道了谢,戚铭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然后双方沉默僵持十多秒,谁也没挂。
戚铭先开口,直截了当地问:“想我没?”
瞿岳不甘示弱地反问:“你想我没?”
戚铭果断地挂了电话。
瞿岳举着手机,听着耳边嘟嘟嘟的忙音,呵呵冷笑两声,接着陡然抬脚一踹,“啪”一声!二楼窗户朝外面霍地砸开,装着他无尽思念的手机在三米高空中划过一道完美抛物线,掉进了楼下庭院茂盛的绿色灌丛里。
“混蛋,”他齿间挤出一声不甘的低骂,“老畜生,鬼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