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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人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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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个人的重逢
2012年初中部开学前一天,冬末的余寒仍缠绕在城市的呼吸里。楚家所在的小区藏在一片梧桐掩映的老街区中,灰白相间的外墙在微凉的晨光中泛着清冷的色调,几缕薄雾尚未散尽,像一层轻纱裹着沉睡的楼宇。阳光斜斜地切过楼宇间隙,落在楚家门前的石阶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温小云推开楚家那扇深褐色的实木大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唤醒了一座沉寂已久的屋子。她将手里拉着的那个边角磨损、布满细小刮痕的褪色行李箱轻轻放在鞋柜旁,箱体与地板接触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某种生活的重量悄然落地。
“进来吧小卓,以后就当是自己家一样,缺什么就跟大姨说,千万别拘束。”她的声音温软而明亮,像一束穿过阴霾的光,带着南方女人特有的柔和。
身后的男孩听见这话,立刻露出一个家长们都喜欢的笑容——嘴角自然上扬,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春日初融的溪水,清澈又讨喜。
“嗯,那以后就麻烦大姨啦。”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在安静的玄关里轻轻回荡。
“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显得多生分似的。”温小云笑着摆摆手,转身时发丝轻扬,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茉莉香水味,是她惯用的那款,温和却不张扬。她刚说完,便瞧见她的宝贝儿子楚雨清正蜷在客厅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低着头,专注地翻着一本封面已磨出毛边的数学竞赛技巧书。台灯的暖黄色光晕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一幅静止的素描画。
“那是我儿子楚雨清,比你大一岁,我平时工作忙回家比较晚,正好你们可以相互照顾一下。”她语气里满是骄傲,又带着几分无奈的歉意“别看他一副冷冷的样子,其实可感性了,小时候还因为没救下一只被车压过的流浪猫哭了三小时呢。哈哈哈哈。”笑声在客厅里跳跃,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温暖。
我哥这么有爱心呢。沈卓在心里默念,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楚雨清听见动静后终于将头从书中抬了起来,目光如刀锋般精准地落在温小云身后的男孩身上。那眼神不带情绪,却有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男孩见状,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嫩红的嘴唇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上排两端隐约还有两颗虎牙,像藏了点小秘密似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纯白短袖T恤,衣角有些微微卷起,袖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黄,却依旧干净整洁。阳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阳光大男孩的形象瞬间具象化。这和温小云天天挂在嘴边的“懂事可怜虫”完全不沾边好吧,真不知道温小云到底在可怜他什么。
“哥哥好。”沈卓突然开口这么一叫,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楚雨清微微一怔,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一下。家里面的亲戚一般都喊“雨清哥”,学校的同学也只叫一声“清哥”,被叫“哥哥”这倒还是头一次。那两个字落在耳膜上,竟有些陌生的温度,像冬日里突然触到一杯温水,说不上烫,却让人心底微微发颤。他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自然,转瞬即逝,如同光影交错间的一次眨眼,无人察觉。随后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重新埋进书页之间,仿佛那道目光从未存在过。
“走吧,小卓,我带你去房间。”温小云轻快地说道,脚步轻盈地踏上木质楼梯,台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老房子在低语。二楼走廊铺着浅灰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她右转,推开一扇白色的房门,门轴轻转,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房间朝南,阳光正透过米色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张原木色的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单是浅蓝与白色条纹相间的,干净清爽;书桌紧挨窗边,上面整齐地摆着台灯、文具盒和一个空着的绿植花盆,仿佛在等待新主人填满它的生命。衣柜、书架、小夜灯……一应俱全,连床头还放着一本崭新的《小王子》,书页散发着油墨与纸张混合的清香。看得出布置它的人费了一番心思,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温柔的体贴。
“这个就是你的房间了,你看看还差些什么就告诉我,本来说给你房间也修一个独立卫生间的,但是怕房间太小了你住得不舒服,就没有加了,厕所也不远,就在你房间对面。旁边这间房间是杂货间,装有一些纸巾和凳子之类的,你需要的话就自己拿。再旁边就是你哥的房间。”温小云说着介绍着。
“这个房间的东西很齐全,也安静,我很喜欢,谢谢大姨,嘿嘿。”沈卓环顾四周,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欢喜。他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光。
“哈哈哈,本来还说要请个阿姨呢,你哥不喜欢外人在家,说不自在,之前就没请,没想到你也喜欢清净。”温小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新来的少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她想,有了沈卓这么一个开心果来,家里肯定会热闹得多,不再只是数字与沉默的回响。
其实沈卓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箱里就几件洗得发软的棉质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有几本翻旧了的书——《安徒生童话》《追风筝的人》和一本手写的日记本。他把它们一一放进衣柜和书架,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放自己的灵魂。没多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刚一下楼,就看见温小云正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车钥匙,和楚雨清说着什么。楚雨清站在落地灯的阴影里,双手插在衣服兜中,神情淡淡的,只偶尔点头应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风掠过树梢的轻响。
“小卓下来啦,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吗?”温小云转过身,笑容灿烂。
“嗯嗯,全部都已经收拾好了,大姨。”
“那你们换好鞋在门口等我,我去开车。”她轻快地走出门,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渐渐远去。
玄关里只剩下沈卓和楚雨清两个人。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气氛,瞬间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像时间在低语。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丝冬末的湿冷,夹杂着玄关角落那盆绿萝散发出的淡淡植物清香。
沈卓感觉到气氛不对,便笑着走到楚雨清面前,主动找起话题:“哥,你为什么喜欢数学呀?听外婆说哥的数学从小就特别厉害,经常参加比赛,校赛、省赛、国赛都经常拿奖。”
楚雨清正弯腰换鞋,闻言动作微顿,随即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还在系鞋带的沈卓。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巧了,我也经常听我妈说你数学厉害,学校一直想让你去参加国赛,你都拒绝了。”
沈卓抬起头,对上那双看着自己头顶的眼睛——那是一双很静的眼睛,像深夜的湖面,映着微光,却深不见底。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依旧轻快:“跟哥比起来可差太多了。”
“是吗?”楚雨清轻笑一声,声音低沉。
“肯定呀,”沈卓系好最后一根鞋带,站起身,仰头看着他,笑容依旧灿烂,“哥那么厉害,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就在这时,温小云的车灯从院门外扫过,两道光束穿透黄昏前的微暗,照亮了门前的小径。车子缓缓停稳,楚雨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无语到了——副驾驶座上居然稳稳地坐着一整箱葡萄酒,玻璃瓶在余晖中泛着暗红的光泽,像一箱沉睡的宝石。更离谱的是,那箱酒还被温小云贴心地系上了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仿佛它也是个需要保护的家庭成员。
······
“你爸说有朋友在公司,刚好自家酿的葡萄酒还剩几箱,正好我们去的餐厅离公司不远,顺便就送过去了,你和小卓一起坐后面吧。”温小云摇下车窗,笑着解释,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楚雨清无奈地看了那箱酒一眼,最终还是和沈卓一前一后坐进了后座。皮质座椅微凉,沈卓刚坐下便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皮革味混合着车内残留的柠檬香薰气息,他好奇地探头看向那箱酒,眼睛亮亮的:“大姨还会酿葡萄酒呀。”他笑着望向开车的温小云,身体还向前靠了靠,露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表情。
“偶然间学会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等哪天有时间了我教你,”温小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容温柔,“光是配方就改了十几次呢,与外面那些都不一样,喝着好喝,度数可不小。可惜你们现在太小了,不宜饮酒,不过没关系,我给你们留几瓶,等以后再好好品尝一下。”
“哈哈哈,行呀,不仅能尝还能直接得到大姨的独家配方,除了我谁还能这么幸运呢。”沈卓笑出声,声音清朗,像风铃摇动。
“那可不,独创秘方可不外传的,只传你和你哥两人。哈哈哈——”温小云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像冬日里燃烧的炉火,一点点融化着车内的沉默。
一路上,温小云和沈卓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欢得不得了,话题从学校到美食,从电视剧到未来的梦想,像两条溪流交汇后欢快地奔涌。而楚雨清坐在一旁,始终安静如瓷。他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路灯一盏盏亮起,霓虹灯在暮色中渐次绽放,车流如织,人影穿梭。他的侧脸被晚霞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轮廓分明,却始终没有开口。
吃饭时也一样,餐厅里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洒在餐桌上的菜肴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们点了一锅红汤沸腾的番茄牛腩锅,香气四溢,辣中带甜,配上冰镇酸梅汤,格外开胃。温小云不停给沈卓夹菜,问他口味重不重、能不能吃辣,沈卓一一笑着回应,吃得津津有味。楚雨清则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偶尔抬眼看看两人,眼神平静,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有时被他们两盯着实在躲不掉,他便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又迅速把话题抛回去:“你们觉得呢?”“沈卓更喜欢哪道菜?”声音低而稳,像深井投石,只泛起一圈涟漪便归于平静。
吃了一个多小时,餐厅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笑声、碰杯声、锅铲翻炒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的温暖交响曲。而楚雨清依旧像一尊被供奉的陶瓷娃娃,沉默地坐在光与声的边缘,却在沈卓不经意抬头时,发现他正透过升腾的热气,静静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短暂得像烛火一闪,却让沈卓心头微微一动。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而新生活的序章,正悄然翻开。
吃完饭后终于又回到了车上,暮色已悄然漫上城市天际,窗外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撒落人间的星子,映在车窗上泛出迷离的光晕。暖黄的路灯掠过温小云的侧脸,她指尖轻敲着方向盘,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今晚的行程才刚刚开始。本以为会直接回家,不料在中途她轻打方向,车子缓缓驶入一座高档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灯光昏黄而静谧,车轮碾过地面发出低沉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汽车尾气与水泥地特有的微凉气息。
“不回家吗,大姨?”沈卓探头望向窗外,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却又藏不住好奇。
“现在还早,去服装店消消食。”温小云轻笑着回应,声音温润如玉,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她熟练地停好车,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带着两人乘电梯上了三楼。电梯门开,暖光倾泻而出,映得整个楼层如镀了一层柔金。这里是她常来的店铺,楚雨清和楚天霸的衣服几乎都从这儿置办,连店员都早已熟稔她的喜好。
“哎哟~云姐,这次我们这到了几个新款,要看看不?”店员一见是她,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蜜糖,空气中仿佛都飘起了甜丝丝的香风——是店里常年点着的雪松与白茶香薰,在这初秋的夜晚格外清雅。
“不用,我们自己随便看看就好了。”温小云朝店员摆摆手,动作优雅从容,像一朵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兰。她示意不必跟随,便带着两个少年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她的眼光极好,挑衣服如同挑选心意,看见顺眼的就往沈卓和楚雨清身上比划。沈卓身上那件黑色运动服剪裁利落,面料柔软有弹性,穿在身上轻盈贴身,像第二层肌肤;白色短袖简洁干净,领口微卷,透着少年独有的清爽气息。楚雨清选的藏蓝色外套则更显沉静,颜色如深秋的夜空,低调中透着克制的贵气。其实他的衣柜早已被温小云填得满满当当,每年换季都少不了新衣,只是他不善表达,怕扫了温小云的兴,才随意挑了一件。
温小云接过他们手中的衣服,步履轻盈地走向前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就在她刷卡时,余光忽然被角落里的一套真丝睡衣勾住——黑色底面,几道白色线条如星轨般有序排列,简约却不失设计感,触感柔滑如水,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像月光洒在静谧湖面的波纹。
“那个睡衣给我拿两套吧,给两孩子穿。”她唇角微扬,语气自然得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要不说云姐眼光好呢,这真丝睡衣是今年的爆款,不仅款式好,穿起来的感觉也是一极的。”店员一边打包,一边热情地夸赞,将衣服用米白色的纸袋装好,系上浅灰丝带,连同刷好的卡双手奉上。
“大姨,我来提吧。”沈卓连忙伸手,笑容灿烂如初夏的阳光。可温小云却轻轻避开,将购物袋分成两份,一边递给沈卓,一边递给楚雨清,动作温柔而坚定。
“一起提吧。”她对沈卓温柔地笑笑,眼底盛着暖意,又转向楚雨清,语气略带歉意:“雨清,你带着弟弟先回去吧,公司那边突然有点急事。”话音未落,她已抽出车钥匙,匆匆塞给楚雨清两张百元钞票,像一阵风般转身跑出店门,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哥,我们打车回去还是坐公交呀?”沈卓笑嘻嘻地问,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
“打车。”楚雨清简短地答,转身下楼。沈卓就这样一路跟着他,穿过商场的玻璃长廊,夜风从通风口灌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乎劲儿。他们上了出租车,车内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流光溢彩的河,倒映在车窗上,也倒映在沈卓亮晶晶的眼底。
下车、进门、上楼,一路沉默,可沈卓的心却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一直到进自己房间,他才松了口气,随手将袋子扔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床垫微微下陷,发出一声轻柔的“噗”响。
突然,他目光一凝——两个袋子的边角露出的布料颜色一模一样,都是那种深邃又柔和的黑,带着细白线条。他急忙打开,心跳陡然加快——两件一模一样的真丝睡衣,静静躺在袋中,像一场不期而遇的默契,又像命运悄悄递来的暗示。
两件一模一样的睡衣,哥一件,我一件。
沈卓扑倒在床上,将睡衣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在那柔滑的布料上,仿佛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属于新衣的清香,混合着商场里残留的雪松香。他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上暖黄的吊灯,光晕一圈圈散开,像极了此刻他心里蔓延开来的甜意。
他滚了两圈,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却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节奏沉稳,不用想也知道是楚雨清。他肯定也发现衣服拿错了。
沈卓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哥,我正准备去给你送睡衣呢,大姨刚刚太着急拿错了。”
楚雨清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身后照来,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他接过袋子,目光在那件睡衣上停留了一瞬,又抬眼看了沈卓一眼,眼神深邃如夜。
“嗯,你的短袖在我这。”他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尾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停住,侧头补充:“明天七点起床,我带你去学校。”
“我一定起来!”沈卓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回应,声音里满是雀跃,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无限生机。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可沈卓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一起上学,以后都可以和哥一起去学校吗?
他重新回到床上,把睡衣小心翼翼的叠进袋子,起身,连同包装袋一齐锁进衣柜里。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地板上,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盖着这个悄然萌动的夜晚。
真好,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