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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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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四个人认识，始于在敦煌的一次旅行。
事后想来，彼时他们的城市就已经潜伏危机。只不过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还浑然无知。
上学的照常上学，工作的照常工作，旅行的也按期出行。
小琛清楚记得，那天是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头一晚，凯凯从城郊的学校赶来，以高中同学的名义借住在小琛宿舍。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两个人要飞去敦煌，游览月牙泉、莫高窟、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魔鬼城。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学生情侣们流行起这样的约会。
趁着周末，再翘掉前后一两天的课程，错开假期的人潮，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少的钱，作速战速决的旅行。
小琛和凯凯在一起不过半年，就已经出去了五六次。
前几次去的地方比较近便，省内的几个景点，隔壁的长沙和凤凰古城，再有就是上海北京。
这次去敦煌算是他们跑得最远，也最隆重的旅行。
凯凯查过攻略，十一月的敦煌进入旅游的淡季，天气又还适宜，不冷不热，是最有性价比的时机。早早预定好机票、酒店、拼客的包车。
小琛则花掉一个月的生活费给自己买了新款冲锋衣，深紫配酒红，最适合在沙漠里拍照。裤子、鞋子就从现有的里面挑满意的。
一切准备妥当，终于，去敦煌的日子到了。
因为是中午的飞机，两个人睡到自然醒，拖着拉杆箱去学校食堂过早，再转地铁到机场。
过了安检，又去吃杨枝甘露、双皮奶，拍一张登机牌跟甜品的照片，发好朋友圈才去登机口。
是小琛先注意到坐在几排开外的老戈和老陈。
别看他们穿得不起眼，一身海军蓝和一身黑的户外衣裤，还特地用中间座位堆放登山包，分开坐着，各自埋头玩着手机。但正是这样的沉默才显得不对劲呢，如果是同事或者朋友就该没话找话聊几句。再说了，两个阿加西还一起旅行，绝对是一对。
小琛这样分析给凯凯听。
凯凯反问，“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去旅行，就不能去出差？”
小琛说，“不是旅行穿什么冲锋衣。”
凯凯立即说，“我倒是去旅行，我就没穿冲锋衣。”
小琛不吭声了。
两个人早有约定，每次旅行，凯凯负责交通和住宿，这可是旅费的大头。
小琛就得负责门票和吃喝。然而买完身上的冲锋衣，手里只剩几百元，肯定不足够应付接下来的开销。不过类似这样的状况在他们已是常态，等到自己弹尽粮绝，总归还有凯凯拿钱填平。
凯凯也已经作好准备，为了节省只穿一件旧运动夹克。心里却是有些不满，故意递过来手机，“你猜他们的冲锋衣多少钱。”
小琛一看网上报价——阿加西的冲锋衣居然比自己的贵三倍，声音不由得大起来，“那又怎么样，他们都那么老了！”
凯凯瞪小琛，“你小声点。”
小琛理亏地别过头去，恨恨地冲那两个阿加西翻白眼，心想，老都老了，还跑出来臭显摆。
就这样，小琛和老戈、老陈还不认识，先对他们有了敌意。
尤其飞行期间，小琛去卫生间，撞见他们套着U型枕，仰着脸，张着嘴，睡得忘乎所以的丑态，对他们的厌恶更添了一成。
他们的航班不能直达敦煌，需要在兰州中转。机场距离城区很远，当晚就要在附近住宿。
步出候机大厅，天已经黑透。
外面只一条灯火稀落的小街。两个人随便进一家兰州拉面，点两碗牛肉面，算是品尝了地方特色，就去酒店休息。
凯凯预定的“国际航空大酒店”，招牌有多响亮，条件就有多糟糕。
拉开窗帘，后面竟是一堵白墙。没有窗户，马上觉得了憋闷。
卫生间是集成式的，在里面转个身都嫌窄。
床铺虽然比学校宿舍略宽，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腻歪一小会就分开睡下。
关灯以后又发现房间隔音极差，隔壁住客的脚步声、手机震动、开灯关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凯凯倒是不受影响，很快入睡。
小琛失了眠，刷手机，去卫生间，折腾很久也没有睡着。烦闷中不由得想到那两个阿加西，他们是去了兰州还是也在这里中转，又住在什么样的酒店呢。
也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等到被凯凯推醒才发现他们睡过了头，打仗一般地洗漱，收拾，冲下楼。
还在楼梯上，意外看见阿加西们正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小琛就很开心。穿一万多的冲锋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住在这国际大酒店里。
阿加西们对小琛和凯凯也有印象，笑微微地看过来。
海军蓝的一个热情招呼，“哈啰，小帅哥，你们也去敦煌？”
小琛被对方这么一叫，心里的敌意瞬间消失。相反地，整个人变得害羞，躲在凯凯身后一声不吭。
全靠凯凯出面跟对方交际，“我们去敦煌，两位大哥也是吗？”
去往机场的路上，就是听海军蓝跟凯凯聊天。
海军蓝自称老戈，特别强调是戈壁滩的戈。又介绍全身黑的是老陈。
凯凯也介绍了自己和小琛。
老戈打听，“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大学生？”
凯凯只报出小琛的校名。
在他们以高校众多著名的城市，小琛的学校虽然排名靠后，至少是正经本科。凯凯的学校属于民办，专本混杂，完全上不得台面。
小琛是愿意凯凯瞒下他的学校的。
听见老戈说，“巧了，我们就住在金沙湖对面的小区。”
金沙湖是小琛学校门前的城中湖。凯凯声音大起来，“那你们住的可是豪宅。”
老戈谦虚地说，“我们买得早，买得便宜。”
凯凯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谁不知道你们小区都是精装修、大平层，什么时候便宜过。”
小琛开始对凯凯不满，人家小区豪不豪宅关你什么事情。
好在呢，话题被老戈转移到旅行上来。
老戈和老陈是请年假出来，除了敦煌，还要去嘉峪关、张掖丹霞和武威，游览整个河西走廊。
得知小琛和凯凯只到敦煌就要折返，老陈惋惜地说，“你们都到了敦煌，应该把这条线跑完才划算。”
老戈也说，“干脆把机票改签，跟我们一块。”
凯凯解释，大二课多，他们是翘课出来，耽搁太久怕被导员发现。
这自然不是实话，导员从来是只有你去找他，他才懒得管你在哪里。
真正的原因是没钱，不然谁不想把沿途景点跑遍。
聊天进行到这里，值机手续办妥。
老戈邀请小帅哥一块吃早餐。
凯凯却说已经吃过。
小琛明白凯凯的苦衷，万一阿加西们人均消费一两百，我们哪吃得起。
但还是觉得负气，只等和他们分开，就领头进去旁边麦记，点猪柳蛋套餐，又点烤肠、玉米杯。
凯凯赶紧在点餐机上删减，只留下套餐，强调，“我们得省着点花。”
等餐期间又安慰，“我们犯不着和他们比，等我们到他们那个岁数，肯定不会比他们差。”
小琛也是听说这话，才发现老戈张嘴闭嘴“我们、我们”，我们买房早，我们还要去哪里，毫不避嫌。
可见，老戈也看出来“你们”是一对。
而对比人家的坦荡，就显得自己的阴暗、狭隘。难道说只有小男生可以出门旅行，上了年纪就该遭人白眼？
小琛心想，我并不是这么糟糕的人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倒像是看见老戈和老陈那样“明显”地坐一块就心中火起，故意叫别人阿加西，还说上许多尖酸刻薄的话。
带着这样的心情，在登机口跟老戈和老陈碰面，小琛就更沉默了。
听老戈如数家珍，他们已经去过云冈、龙门、麦积山，莫高窟是他们“四大石窟”的最后一站。
凯凯连说羡慕。
老戈说，应该是他们羡慕凯凯和小琛，正值人生中最快活的年纪。又感慨时间飞逝，一不留神就三十三岁。
小琛听说这话，惊得抬头看了老戈一眼，几乎是痛心地想，他居然比我老了十三岁！
事实上，随便找个人来评价，都会说老戈帅气、年轻。
一米八几的身高，笔直修长的腿。发型是圆寸，脸也是圆脸，搭配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和小麦肤色，显得气血充盈。
这会候机大厅有些热，老戈脱去冲锋衣，露出被抓绒衫包裹的上身，手臂、胸前的肌肉隆起，腹部平坦，哪有半点衰老的痕迹？
小琛惋惜老戈太老，是拿自己有限的二十岁作参照，也是因为校园生活的悠长，不晓得时间这个东西越往后越快，一旦脱离学校，五年、十年不过是指顾间的事。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至少这时候的小琛想不到，想到了也绝不能承认，就先按下不提。
以及恰好在这时候，凯凯的手机响起来。凯凯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就激动嚷嚷，“凭什么，那又不是我造成的！”
电话是凯凯预约的包车司机打来。
司机告诉凯凯，原定同他们一起拼车的两个人临时有事不来敦煌，用车的方案就得调整。要么凯凯按照包车补足差价，要么就给他们换到另一台八人座的小巴。
凯凯仿佛很有策略地说，“你等会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跟小琛商量的结果是坚决不去坐小巴，最多补一半的差价。
老戈忍不住打断，“你们这两个傻孩子，司机不想他的车子留空位，应当他自己找乘客。他反倒跟你们要钱，无非是欺负你们学生单纯。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司机退了钱给那两个人？如果那两个人可以退钱，你们也跟他退钱，到了敦煌跟我们走。”
老戈他们租了一台SUV，就在敦煌机场。
凯凯说，“那怎么好意思。”
老戈说，“反正敦煌都是去那几个景点，大家一起还热闹些。”
老陈也说，“我们还是半个邻居，多难得。”
凯凯明显动心了，回头问小琛意见。
小琛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会不会太打搅叔叔们。”
凯凯纠正，“什么叔叔，叫大哥。”
老戈和老陈给这话逗笑了。
小琛窘得红了脸，嗫嚅说，“那我们至少得把车费给大哥。”
老戈总结，“叔叔也好，大哥也行，车费就免了，大不了到鸣沙山你们请我们骑骆驼。”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四个人现场拉一个微信群。
凯凯忙着找客服申请退款。客服答复要跟司机协商。
事情没有结果，登机时间到了。
他们的座位隔着半个飞机。小琛一坐下来就跟凯凯抱怨，“跟他们一起多不方便！”
不过，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言不由衷。毕竟拼车也是跟陌生人一起。
凯凯直接没有理会小琛，自顾自嘟囔，也不知道退款能不能搞定。
结果是抵达敦煌，打开手机，收到的第一条短信就是全额退款的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