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也是再见 ...
-
“魏祁遐我他妈敢跳下去，你敢吗？”
许清夏的声音嘶哑破碎，混着凛冽的夜风，砸在魏祁遐的脸上。他脸上泪痕纵横，曾经清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绝望的灰烬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话音未落，他站在二十层高楼狭窄的阳台边缘，展开双臂，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不惜折翼也要奔向自由的鸟，身子决然地向后一倾。
视野急速颠倒，城市的光怪陆离在眼中化作扭曲的色块，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全身。
“你要想死那就一起死！”
魏祁遐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暴怒和不容置疑的偏执，轰然炸响。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在许清夏下坠的下一秒，便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向前，从同样的高度纵身跃下。
急速下坠中，风声在耳畔呼啸，像是无数亡魂的呓语。许清夏在短暂的清明中，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冰冷而尖锐：
“没想到…他的确敢跳。”
更没想到，他们之间，这段扭曲、纠缠、充满了爱与恨、占有与逃离的关系，最终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双双跳楼身亡，血肉模糊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成为明日社会新闻版面上一条骇人听闻的短讯。
“假如能重来一次，魏祁遐，我许清夏不可能再想认识你个畜生，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感受到的不是身体的剧痛，而是心脏被彻底碾碎的麻木。心，早就死在了那个男人编织的、名为爱的囚笼里；而身体，即将死在冰冷、真实、毫无温度的地面上。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
然而，黑暗并非永恒。
一种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阳光晒过的被褥的暖香，驱散了记忆中混凝土的冰冷和血腥气。
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缓缓聚焦。
是天花板。自家卧室那熟悉又有些久远的天花板，角落还有一小块他小时候调皮贴上去的卡通贴纸残留的痕迹。
他……没死？
不，不仅仅是没死。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身体是轻盈的，没有坠落后的支离破碎；环境是温暖安全的，不是那绝望的高台或阴冷的地面。书桌上，那台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正幽幽亮着，显示着时间——
2017年，9月12日，早晨6：45。
2017年？！
一个荒谬又让他心脏狂跳的词汇砸入脑海——重生。就像他偶尔在网络上瞥见的、那些热火朝天的重生小说一样，他，许清夏，竟然真的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不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躺在自己暖和、柔软的床上！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迅速蔓延开来的、刻骨铭心的决心。
“许清夏，你再不起来上学，我把你屁股打成猴屁股！！！”
房门外，传来中气十足、带着熟悉烟火气的吼声。
是妈妈的声音。
妈？你不是早就……
记忆的碎片翻涌，前世的悲剧发生后，母亲因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最终……对，现在是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他重生了！真的重生了！
“妈——”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颤抖。
“兔崽子干嘛？”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左手还拿着熬粥的汤勺，右手叉着腰，身上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脸上佯装恼怒，眼神里却带着寻常的关切。“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许清夏没说话，只是赤着脚快步走过去，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失而复得的温暖身躯。将头埋在母亲的肩颈处，感受着那真实存在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眼眶瞬间就湿了。前世，母亲离世后，他无数次在梦中渴望这样一个拥抱。
“哎呦，这怎么了这是？”母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举着汤勺的手有些无措，语气软了下来，“做噩梦了？”
“没什么…”许清夏的声音闷闷的，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就想你了。”
“好了好了，多大了还撒娇。”母亲似乎有些不习惯，轻轻拍了他的背两下，“快松开，我锅里还熬着粥呢，糊了咱娘俩都得喝西北风。快去洗漱吃饭，吃完赶紧上学去！”
许清夏这才松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他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
洗漱，喝粥。母亲熬的普通白米粥，此刻喝在嘴里却胜过世间一切珍馐。每一口温热滑入食道，都像是在确认“活着”的真实感。
和母亲打完招呼，背起那个略显陈旧但干净的书包走出家门。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老旧小区的楼道里，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平凡而珍贵。
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看着周围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街景，2017年的世界，智能手机尚未完全主宰一切，街边店铺播放的音乐还带着几分过去的味道。一种奇异的疏离感笼罩着他。他知道，他的内心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岁、对未来充满懵懂期待的许清夏了。他的灵魂背负着前世的血与泪，从死亡的终点归来。
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离那个畜牲远点……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淮北三中，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映入眼帘。熟悉的校园，熟悉的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前世，这里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也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如今，再次站在这里，心情复杂难言。
进教学楼，按照记忆找到高一七班的教室。离教室还有十米远，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大吵闹声，少年的嬉笑、打闹、追逐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未经世事的活力。这喧闹让他恍惚了一下，才推门而入。
刚踏进教室——
“我去？”一个略显夸张的男声响起。
许清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生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前排的课桌上，晃荡着两条腿。是赵费，他前世的同桌，一个活泼好动、心思单纯，有点小聪明但总不用在学习上的家伙。此刻，赵费顶着一对极其醒目的黑眼圈，活像只刚从动物园逃出来的熊猫。
“咱许学霸怎么来这么迟？”赵费挤眉弄眼地调侃，显然和许清夏很熟稔。
许清夏刚要随口回一句，赵费又抢先补充，带着点自嘲：“你也不可能是昨晚补作业熬三四点然后迟到的人啊？”他边说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事实上，现在确实还没到早读时间，老师也还没来，许清夏并不算迟到。他瞥了赵费一眼，语气平淡却精准地反击：“你说的是你自己吧赵费？”
看来真是被说中了。赵费悻悻地抹了把脸，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从课桌上跳下来，凑近许清夏，压低声音：“那个…许哥，等会儿作业…能迟点收吗？求你了，老弟给你跪下了！”他原本因熬夜而无神的双眼，瞬间努力挤出两滴不存在的眼泪，双手合十，对着许清夏拜了拜。
看着赵费这副活宝样子，许清夏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微澜。前世的赵费，在他和魏祁遐纠缠不清的那些年里，是少数几个始终试图劝他、帮他的人，虽然那时的自己根本听不进去。
“我不是你哥，我没你这样的弟。”许清夏故意板起脸。
“大哥！”赵费立刻顺杆爬，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哀求。
许清夏终究不是真的十七岁少年，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不收你的，到时候就跟学习委员说齐了。”
“谢谢哥！你就是我亲哥！”赵费立刻眉开眼笑，黑眼圈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就在许清夏和赵费说话的间隙，教室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班主任陈伟东。同学们私下里都叫他“老陈”。老陈个子很高，但常年伏案工作让他挺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啤酒肚，头发更是早早地向地中海趋势发展，典型的中年数学老师形象。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熟悉的斑马条纹Polo衫，肚子先于身体进入教室，显得很有存在感。
然而，许清夏的目光只在老陈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如同被冻住一般，死死钉在了跟在老陈身后进来的那个男生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放缓，周围所有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世界只剩下那个走进来的人。
魏祁遐。
他竟然……也在这个时间点，转学来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许清夏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脊椎僵直，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是他。
就算化成灰，许清夏也认得他。
那个在前世，用极致的爱意和偏执将他紧紧包裹，又最终将他推下深渊的男人。那个和他一同从二十层高楼坠落，同归于尽的……畜生。
仇恨、恐惧、厌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源自前世习惯性依赖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冲撞。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立刻冲上去撕碎对方的冲动。他用尽全力，调动起所有累积的恨意，化作两道冰冷、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凶恶与警告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地射向魏祁遐。
而魏祁遐，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仿佛有自主意识般，穿越嘈杂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许清夏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狂喜，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那熟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情感……但在接触到许清夏那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憎恨与排斥的目光瞬间，他所有欲要脱口而出的话，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冻结在喉咙里。
他脸上的激动和迫切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和……一丝了然的痛苦。
他看到了许清夏眼中的恨意。
那样清晰，那样深刻，那样……熟悉。
因为，他也重生了。
他们都重生了。重生在了十七岁，他们命运初次交汇的这一年。
这一刻，不再是单纯的初见。
是跨越了生死，背负着前世血债的……再见。
魏祁遐站在讲台旁，沐浴在从窗户透进的晨光里，英俊的眉眼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锐利，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而复杂的光芒。他嘴唇微动，似乎想对许清夏说些什么，一个名字，一句道歉，或是别的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却在许清夏那冰冷刺骨、写满了“滚远点”的注视下，溃不成军，只能狼狈地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
讲台上，老陈拍了拍手，开始介绍新同学：“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成员，魏祁遐同学，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参差不齐、带着好奇的掌声。
许清夏却只觉得那掌声无比刺耳。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下头，盯着摊开的课本，上面的字迹却一个也看不进去。胸腔里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面对宿敌的警惕。
命运的齿轮，似乎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抗拒的方式，再次开始了转动。
他发誓要远离，却偏偏在重生伊始，就与他狭路相逢。
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无论魏祁遐想做什么，无论他为何也一同重生，这一世，他许清夏的人生，只属于自己。
远离魏祁遐，是底线，是必须达成的目标，是他重生后唯一且最重要的使命。
初见，亦是再见。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个男人，踏入自己的人生半步。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也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