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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阴影的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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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镇的白天,并不比夜晚仁慈多少。
  阳光勉强穿透笼罩小镇的阴霾,照亮的是泥泞街道上更清晰的丑陋。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拣,眼神浑浊的流民蜷缩在屋檐下,用警惕或麻木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加布里埃尔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走出了那间给了他短暂庇护的棚屋。清玉玲提供的食物和药物起了作用,体力恢复了些许,但每一步仍能牵动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隐痛。他需要熟悉这里,需要知道如何才能在这片法外之地活下去。
  他沿着狭窄的街道缓慢行走,刻意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然而,黑镇的法则之一便是:新面孔,尤其是看起来虚弱的新面孔,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在一个相对开阔的、被称为“集市”的垃圾堆填区附近,加布里埃尔看到了令人不快的一幕。几个穿着稍好些、显然是本地混混的男人,正围着一个瘦弱的老人。老人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料,那是他刚刚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或许能用来御寒的“收获”。
  “老东西,昨天让你凑的‘份子钱’呢?”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推了老人一把。
  “我……我没有……”老人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那就拿这个抵!”另一个混混伸手就去抢那块布。
  老人绝望地蜷缩起来,发出呜咽。
  加布里埃尔停下了脚步。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在这一刻被触动了。是骑士的信条?还是仅仅是对恃强凌弱本能的厌恶?他没有细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住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命令式的余韵。
  混混们回头,看到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容。
  “哟,这不是前几天躺在垃圾堆里那个快死的家伙吗?怎么,圣殿的‘大人物’也学会多管闲事了?”
  “滚开,废物!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加布里埃尔没有后退。他蔚蓝色的眼睛沉静下来,里面不再有痛苦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衣衫褴褛,但那瞬间挺直的脊梁和肩背残留的轮廓,依稀可见昔日骑士团长的风采。
  他没有武器,但他摆出了一个徒手御敌的起手式。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
  “我说,住手。”他重复道,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为首的刀疤脸眯起眼睛,似乎被他的气势短暂慑住,但随即被冒犯的怒火取代。“找死!”
  他低吼一声,一拳挥向加布里埃尔的面门。
  加布里埃尔侧身避开,动作因伤势而略显滞涩,但精准依旧。他左手格开对方的拳头,右手手肘猛地击向对方肋下。一声闷哼,刀疤脸吃痛后退。另外两个混混见状,一起扑了上来。
  战斗短暂而激烈。加布里埃尔凭借残留的技巧和一股狠劲,勉强应对着三人的围攻。他挨了几拳,但也让对手付出了代价。最终,刀疤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地瞪着他:“算你狠!我们走!你等着!”
  混混们搀扶着离开,留下喘息着的加布里埃尔和那个吓呆了的老人。
  老人回过神来,抱着那块布,连滚爬爬地跑了,甚至没敢看加布里埃尔一眼。
  加布里埃尔扶着墙壁,平复着呼吸和伤口传来的刺痛。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骨节处擦破皮渗出血迹的拳头。一种陌生的、带着铁锈味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不是荣耀,不是守护带来的满足,而是一种……暴戾被短暂释放后的空虚与隐隐的快意。
  【记录:目标在脱离生命危险后,首次主动介入冲突。动机疑似残留的‘骑士信条’或单纯的厌恶。】小零的声音在远处——清玉玲正站在街角,平静地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脑中响起,带着分析师的冷静,【战斗技巧生疏但底子犹在。值得注意的是,其在战斗过程中及结束后,情绪波动峰值出现在‘击倒对手’的瞬间,而非‘保护弱者’的成功。初步判断,其内在驱动更倾向于‘力量宣泄’与‘秩序掌控’,而非纯粹的‘善良’。有意思的样本。】
  清玉玲接收着信息,目光依旧停留在加布里埃尔身上。她看到他紧握的拳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她看来,这属于“目标行为数据更新”,需要记录。
  她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小块干净的布和清水,递给他。
  “你的手在流血。需要清理。”她陈述道,如同之前处理他手臂的伤口一样自然。
  加布里埃尔抬起头,看向她。她依旧那副样子,空茫,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他流露出的狠厉,都与她无关,都只是另一个需要处理的“伤口”。
  他沉默地接过布和水,胡乱地擦了擦手背。
  “你看到了?”他问,声音低沉。
  “嗯。
  ”清玉玲点头,“你参与了暴力冲突。”
  “我在阻止他们欺负人。”他下意识地辩解,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在她面前维持某种形象的冲动。
  清玉玲偏了偏头,似乎在进行逻辑分析:“你的行为客观上终止了他们的欺凌行为。但过程使用了暴力,并导致了自身损伤。从效率角度看,并非最优解。存在更低的成本达成目的的方式。”
  加布里埃尔愣住了。更低的成本?在她眼里,刚才的一切只是一道需要计算成本的算术题吗?
  “比如?”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给予他们少量钱币,或提供更有价值的物品进行交换。”清玉玲给出了她的“最优解”,纯粹,直接,一如她当初为他解围的方式。
  加布里埃尔看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与荒谬。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与这个“救赎”他的女人,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她的“善”,与他所认知的“善”,似乎……并非同一种东西。
  而阴影,已在他心底悄然低语。用力量夺回秩序,与用钱币购买和平,究竟哪一种,更接近……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