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典礼（上） ...
-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穿透P大校园里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通往中心体育场的林荫道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泥土和淡淡书墨混合的气息，是属于新学年的、充满希望的味道。
许昼跟在顾未明身边，随着人流走向开学典礼的会场。他身上穿着昨天领到的崭新院系T恤，布料柔软，却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提醒着他身份已然不同。
体育场入口人头攒动，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交织着兴奋、好奇、以及和许昼如出一辙的、对新环境尚未完全褪去的生涩与惶然。
“人真多。”许昼下意识地往顾未明身边靠了靠，声音很轻。
他的手指蜷缩在T恤下摆，感受着布料粗糙的纹理，试图借此压下心头那点无所适从的漂浮感。
昨天宿舍里的温馨和食堂的热闹仿佛还在眼前，但此刻置身于这数千人的洪流中，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刚走出小城、对一切都感到陌生的少年。
大学，这个曾无数次出现在梦想中的词汇，此刻真实地铺展在脚下，宏大得令人心生敬畏，也带来一丝“是否能真正融入”的忐忑。
顾未明侧过头看他，目光在他微微抿紧的唇线上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臂自然地抬起，虚虚地护在许昼身侧，隔开了一点拥挤的人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块投入许昼心湖的温石，瞬间漾开了圈圈安定的涟漪。
那点漂浮感被稳稳地接住了。
许昼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青草和阳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令人安心的顾未明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悄悄挺直了脊背。
“嗯，”顾未明这才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背景的嘈杂，“P大一向如此。”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攒动的人头和远处体育场巨大的穹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这宏大的场面不过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寻常风景。
但许昼知道，顾未明这份沉稳下，藏着的是对新征程同样认真的态度，只是他习惯用冷静包裹那份热忱。
[群名:高三七班地下情报中心(5)]
周洲: [揉眼睛.jpg]家人们！开学典礼要开始了！起猛了！困死我了！
林薇: +1！我还在找位置，体育场好大！乌泱泱全是人！
张筱雅: @许昼@顾未明你俩在哪呢？坐一起了吗？P大开学典礼什么阵仗啊？有没有什么大佬讲话？
孙炜: 我们学校也快开始了，感觉流程应该都差不多。校长讲话，教师代表，新生代表……
李雯: 不知道新生代表会是谁呢？
李浩然: 大学开学典礼通常包含校史介绍、校训解读、学术精神倡导、新生代表发言以及校长寄语等环节，旨在建立新生对学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周洲: @李浩然大哥！这才几点你就开始学术报告模式了？我们要听现场直播！要听八卦！要感受氛围！懂？！
张筱雅: 就是！明哥可是状元，搞不好新生代表就是他呢？@顾未明
许昼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拿出来一看，果然是群里又在刷屏。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把手机屏幕往顾未明那边偏了偏：“喏，周洲又在闹腾了，还猜你是不是新生代表。”
顾未明扫了一眼，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像是湖面掠过一丝微风：“无聊。”
“我也觉得你不会。”许昼小声说，他知道顾未明并不热衷于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比起站在聚光灯下发言，他更愿意待在安静的实验室或者图书馆角落。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两人在志愿者的引导下找到了生工院的位置。
体育场内看台环绕，中央是铺设整齐的草坪和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巨大的校徽悬挂在主席台后方，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各院系的新生们按照划分区域落座，喧哗声在穹顶下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命力的嗡鸣。
许昼刚坐下，顾未明便很自然地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
“谢谢。”许昼接过来，冰凉的触感驱散了一点秋老虎的余热。
他小口喝着水，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同院系的旗帜在看台上招展，身边是即将成为同窗的陌生面孔，或低声交谈，或兴奋地拍照。
他下意识地寻找顾未明的身影——他就在自己右手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仅仅是这样看着，许昼心里那份对新环境的最后一点不安也悄然沉淀下来。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心安之处。
典礼在庄重的校歌声中拉开帷幕。
当头发花白的校长走上主席台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远处偶尔的鸟鸣划破这肃穆的空气。
校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温和而有力，清晰地传遍体育场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辞藻，而是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娓娓道来P大的历史与精神。
“……大学之大，非大楼之大，乃大师之大，更是胸怀天下、追求真理精神之大。”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数千张年轻的面孔，充满了期许，
“……你们是历经高考选拔的佼佼者，但踏入P大，一切归零。这里没有永远的胜者，只有不懈的探索者。忘掉过去的荣光，也放下可能的忐忑，张开双臂拥抱未知，以赤子之心去碰撞知识，去结交志同道合的伙伴，去寻找你们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热爱……”
许昼听得格外专注。
接下来是教师代表发言，一位笑容和蔼的文科老教授。
他讲述了自己当年初入P大的窘迫与成长，语言幽默风趣，引得台下阵阵笑声和掌声。
他鼓励新生们要“厚脸皮”——敢于提问，敢于犯错，敢于表达自己不同的见解。“大学不是标准答案的集合，而是思想碰撞的熔炉。不要怕你的问题幼稚，不要怕你的想法异想天开，敢于说出来，才能在碰撞中磨砺出真知灼见……”
许昼听着，想起了高中时自己遇到难题，总是习惯性地先问顾未明。
以后，或许他真的需要学着更“厚脸皮”一些，主动去请教老师，去和新的同学交流探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某种无形的束缚似乎松动了一些。
最引人注目的环节，无疑是新生代表发言。当主持人宣布“有请物理科学学院本科新生代表顾未明同学”时，许昼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膝盖上的T恤布料。
[群名:高三七班地下情报中心(5)]
周洲: [土拨鼠尖叫.jpg]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明哥！！！是明哥！！！
林薇: 天哪！真是顾未明！新生代表！太牛了！！！@顾未明
张筱雅: [疯狂刷屏]快拍！许昼快拍！我们要看明哥上台！！！
孙炜: 意料之中，毕竟是状元。气场肯定强。
李雯: 好厉害……许昼一定很骄傲吧……
李浩然: 新生代表通常由高考成绩优异或在某方面有突出表现的学生担任，顾未明同学以理科状元的身份当选符合惯例。
周洲: @李浩然惯例你个头啊！这是实力！是排面！懂不懂！@许昼人呢？！快给我们直播！！！
许昼根本没空看手机。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顾未明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主席台。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会场里响起一片惊叹和窃窃私语，显然很多人认出了这位理科状元，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羡慕，有好奇，也有探究。
许昼的心跳得很快，混合着强烈的骄傲和一点点难以言喻的酸涩。
骄傲于他的光芒万丈，酸涩于自己似乎又被他远远地落在了聚光灯照不到的台下。他甚至能清晰听到旁边几个女生的低声议论：
“哇，他就是顾未明？真人比照片还帅啊……”
“高考724分，学神啊……”
“听说他是物理系的？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许昼的心。
他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大学的世界太大了，优秀的人那么多……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他想起报到那天林荫道上，顾未明一字一句的承诺：“不管在哪里，有多少人，我眼里都只有你。”
那声音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许昼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台上那个耀眼的、属于他的少年。
所有的酸涩瞬间被汹涌的骄傲和信任取代。
顾未明走到了麦克风前，微微调整了一下高度。
会场彻底安静下来。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和他平时说话一样，清冽、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没有丝毫的紧张或炫耀。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物理科学学院新生顾未明。很荣幸站在这里，作为数千名新生中的一员发言。”
他的发言简洁有力，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客套。
他没有过多回顾高考的成绩，而是聚焦在“归零”与“探索”上，与校长的话遥相呼应。
他谈到了对物理世界的好奇，对科学精神的敬畏，以及对未来在P大求知生涯的期待。
他的语调始终平静，但话语中蕴含的对知识的纯粹热爱和严谨态度，却让台下听众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P大为我们提供了广阔的平台和丰富的资源。但知识的海洋浩瀚无垠，探索的道路充满未知。我们既是同行者，也可能是潜在的竞争者。但我相信，真正的学术精神，在于开放、合作与共享。希望未来四年，我们能彼此砥砺，共同进步，不负韶华，不负时代赋予我们的机遇。”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当他的视线掠过生工院区域，与许昼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时，许昼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到了顾未明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笑意和暖意，那暖意像一束光，精准地投射到许昼的心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他知道，那句“彼此砥砺”，不只是对台下数千人说的，更是对他说的。顾未明的“共同进步”里，永远有他许昼的位置。
“谢谢大家。”顾未明微微鞠躬，从容地走下讲台。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持久。
许昼用力地鼓着掌，掌心都拍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