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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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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九日,新生报到。
八月的南城依旧燥热,知了在树间拉长了嗓子叫。
走到教学楼大厅,掏出手机确认自己还要爬四楼时,陈以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从九号线走到校门口已经出了点汗,四楼一爬,怕是后背要湿掉吧。
他穿的还是灰色棉短袖,夏天气温高,会出异味。
教室里的座位已经被坐了大半,陈以乐习惯性地挑了靠后的位子坐下,给家里人报备。
“我到教室了,感觉座位好像会少。”
“你们这届扩招啦,人多一点也正常[龇牙]。”
“结束了和妈妈说一声哦。”
陈以乐切到了应用,随意拼写着早上背的单词。
接下来无非是下发书本、自我介绍、以及新生入学大会。
陈以乐从善如流地掏出带着的袋子,看着书本一本本混乱地下发。他对照着投影上的清单,理好了书本,留了几本在包里,剩下的全塞进手提袋里,以减轻肩膀的压力。
班主任似乎看到下面理得差不多,默默打开了PPT,开始介绍。
“好,同学们应该理得差不多了,老师呢来做个自我介绍。”
讲台上的女性不过三四十岁,穿着休闲装,语气温和,带着南方人略软的口音。
“我姓林双木林,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我将担任大家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说着她笑了,带着些狡黠“对,我们高二是要分班的,大家可以在高一的学习中明确自己的兴趣和志向,以便在未来的学习中有明确的方向。”
“我们学校和四大八大是不能比的,但同学们若踏踏实实努力,是都可以考上理想的学校。”
“好啦,之后学业上生活上的困惑都可以找老师倾诉,也希望大家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相处共同进步。”
“那么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她说着走向靠门的一组,“从这里开火车介绍自己以及想竞选的职位,不用怕害羞。”
陈以乐在肝游戏,也留神听了一些介绍,随即低下头部署着角色。
很不幸他没卡好帧漏了怪,打到265/400的关卡得重新凹。
加载时他有些无趣,抬头看了眼台上正在介绍的男生,穿着黑底印有海绵宝宝T恤,似乎想做数学课代表。
陈以乐初中做过四年的课代表,从开始的兢兢业业到最后捧着稀稀拉拉的作业本说交了这么多,您慢慢看,不着急。
教数学的老头总是让他麻溜走开,他要细看订正。
初三时数学作业取决于当天的两张试卷成绩,错题抄题订正,上课前去办公室把解题逻辑亲自给老师说一遍,讲清楚了才算过关。
有效也是真有效,托数学老师的负责,他考的不错,错的那道也是怪他没看好题目少考虑一种情况,喜提填空题最后一题扣四分,当晚对好答案被老头痛骂一顿。
等到他凹完,恰巧去文体中心开新生入学大会,班主任跟在部队旁边,叮嘱着手机不要掏出来。
大会讲了高中的重要时间节点,学习心态,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灌鸡汤环节。
教导主任很能说,但语气起伏不大,等到讲完鼓掌时他才醒过来,下意识附和着鼓着掌,然后跟着撤回教室。
班主任去走廊上张望了一下,宣布可以回家。
陈以乐甩上书包,拎起手提袋往外走。
“结束了。”
“路上回来小心[点赞]”回他的是他的老父亲。
他高中其实没什么安排,努努力考个211,最好再争个985,然后呢,考公?
他爸妈是不鸡娃的那类本地人,对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然后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陈以乐没什么想法,他尽他努力,不留遗憾就是了。
闸机检票口有个背着书包的男生似乎进不去,一直在操作着手机,后面还有蜂拥向前的人群。
晚高峰网总是很卡,他这么想。
但是这人怎么这么眼熟?黑T恤,以及他从侧面隐隐看到的黄色图案。
同班同学啊,这么巧。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早上母亲塞他包里的交通卡给前面男生刷了一下。
“兄弟走吧。”他说。
黑T男生冲他笑了笑,然后进站,“哥们收款码给一下呗,我到民安路,我把钱转你。”
陈以乐划掉metro大都会,“不用不用,就四块钱。”
然后他猛一抬头,“你到民安路?几号口?”
“二号口,外面是五一广场。”男生说。
“那很巧了,我家在五一广场对面。”
“离得很近啊,诶你是明芜高中的吗?”
“是,你是不是今天竞选数学课代表来着?”
“对啊,没想到高中入学报到就能遇到住的这么近的同学,以后要一起走吗,正好顺路。”
“可以。”陈以安说。
男生叫周亦醒,住在他家对面的高档小区里。
十二年前政府规划时本来连陈以乐住的这套房子也要拆的,当时他家似乎不同意吧。
至今他们家住的还是自建房,在开发不过五六年的区块里。
不过祖辈倒是都住在市中心拆迁房里,附近很繁华,配套医疗也很到位,老人家也乐呵在热闹繁华的地方。
马当路换车,十三号线没什么位子,周亦醒就倚在门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从初中班级情况到高中大概规划。
民安路出站,周亦醒让他等了,会说有东西要给他,陈以乐就半坐在路边停着的小蓝车上。
“下地铁了,遇到顺路同学了。”
“这么有缘分呀,你们约了一起回来吗?”
“嗯,他家住露安苑。”
“[点赞]”
周亦醒回来了,给他递了杯奶茶:“谢谢哥们,请你喝奶茶。”
陈以安接过,道了声谢。
六点多傍晚正是彩霞漫天,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拜拜”,陈以安指了指雕花铁门,“我到家了。”
“嗯拜拜,开学见。”
他进了那扇雕花大门,顺手摸了摸院子里蹭他腿的小狸花,然后推门进屋,浓浓的糖醋排骨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啦。”母亲的声音混着炒菜声传来,“今天怎么样?”
“就那样,报到,发书,听领导讲话。”陈以乐往楼梯走,“就是人真的很多。”
“换件衣服叫你爸爸一起下来吃饭。”
“晓得了。”
他把周亦醒给的那杯奶茶丢了垃圾桶里——太甜了,夏天喝太腻了。
顺带同意了周亦醒地铁上给他发的好友申请。
吃饭时,父母聊着单位的琐事,偶尔问几句学校的情况。
陈以乐扒着饭,心思却有些飘远,教辅他买好了,周末补课的老师也确定了,他却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许迷茫。
父亲提到同事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母亲轻轻碰了他一下,话题便转开了。
陈以乐心里明白,也感激父母这种不给他压力的温柔。
明天去游戏的线下展,晚上去外婆家吃个饭,31号该收收心开学了。
三十号他睡到自然醒,慢悠悠下楼热了牛奶,就着母亲留在桌上的包子解决了早餐。
展会设在文创园的一个旧厂房改造的展厅里,工业风混着游戏角色的炫目立绘,气氛热烈。
陈以安排队领了份宣传册和限定角色贴纸,他在几个热门角色的等身立牌前随手拍了照,算是打卡。
试玩区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他跟着人群挪动,轮到他时,上手的是游戏即将推出的一个新模式。
手感和数值都有些怪异,陈以安正低头研究宣传册上对新模式的介绍,旁边机位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这伤害判定...策划自己玩过吗?”
他一扭头,果然是周亦醒。
对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
周亦醒也看见了他“陈以乐?这么巧?你也玩这个?”
“嗯,开服玩到现在”,陈以乐指了指屏幕,“这新模式手感有点怪。”
周亦醒退出游戏界面,刚想说些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后面似乎还跟着备注。
陈以乐没看清,只瞥到备注似乎是妈。
周亦醒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他侧过身,声音不算大,但陈以乐就站在旁边,难免听到一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语速很快的女声,音调略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感。
口音有点特别,并不是本地话或是普通话,而是夹杂着一点难以分辨地域的尾音。
“嗯,知道了知道了,”周亦醒打断她,“我在展会,没事。”
“你们晚上不回来,阿姨做什么我吃什么呗。”
那头又说了几句,似乎是关于生活费和学习的事。
“钱够,爸上周转的还没用完。学习我心里有数。”周亦醒的眉头越皱越紧,“晓得了,我这边吵,先挂了。”
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裤兜。
再转向陈以乐时,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略显随意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不如昨天地铁上真诚。
“我妈,啰嗦得很,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
陈以乐“哦”了一声,没多问。
刚才那通电话里传递出的信息不少:母亲是外地口音,父母晚上不回家吃饭,家里有阿姨做饭,生活费给得很足。
这种家庭模式和他自己家那种父母准时下班、他可以在餐桌上畅所欲言的日常截然不同。
“你爸妈……工作挺忙?”
陈以乐难得地对别人的事产生了一点好奇,但话出口又觉得有点唐突。
周亦醒似乎并不介意,也不知是否是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问及家庭的情况。
“嗯,我爸是上海人,工作忙,一个月回来不了这里几次。”
“我妈搞项目投资的,天南海北地飞,在家的时候也少。”他耸耸肩。
陈以乐一时语塞,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只是将话题默默转向前方跟人合照的coser老师。
他们于是上去集了邮。
但是兴致似乎被这段电话打断了,加之陈以乐实在是无力面对这种略显尴尬的场面。
“我等会要去外婆家吃饭,就先走了...?”
“好”,周亦醒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哥们那就开学见了。”
“开学见。”
从喧闹的展厅出来,三四点的阳光仍然刺眼。
陈以乐坐上直达外婆家的公交车,刷了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陌生的街景缓缓后退。
他脑子里却还在回响着周亦醒那通电话和他说话时的语气。
他从未体验过,父母带给他的更多是陪伴和情感交流。
“去外婆家的时候提箱酸奶,楼下快递柜还有箱猕猴桃记得提一下。”
“[强]”
他说好。
斟酌半天,他还是说了刚刚听到的周亦醒的家庭关系。
母亲没回他。
外婆家住在没有电梯的老小区三楼,小区外面有些老店,或许是因为拆不起,一直保留至今。
甚至快递站都是在小区边上的。
他抱着那箱猕猴桃爬上去,微微有些喘气。
家门开着,空调的凉气抵挡不住厨房炖的笋香。
“外婆我来啦。”
“乐乐来啦,”外婆放下手中打着的毛线。
“快来歇歇,陪外婆讲讲话。你外公下楼下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母亲接过猕猴桃,打量了他一下:“展会好玩吗?”
“还行,coser老师很帅。”
他顿了顿,还是提了一句,“碰到周亦醒了,就是昨天那个地铁站顺路同学,他家情况也是刚刚听到的。”
母亲“哦”了一声,没多问,只是转身进了厨房看汤。
晚上吃饭时,话题依旧是围绕着他。
外婆问他新学校适不适应,同学好不好相处,外公给他夹菜,说高中学习紧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原本他心安理得享受着的琐碎而密集的关怀,却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咙。
回家是母亲开的车。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
等红灯时,母亲忽然开口,语气平淡:“那个周亦醒,家里就他一个孩子?”
陈以乐有些愣住。
“应该是吧,他说一般一个人在家。”
“父母都不常在家,孩子也挺不容易。”
母亲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们一起走也行,互相有个照应。”
“也别被影响,每个家庭都不一样的。”
他抬头看向中央后视镜,却见母亲弯了弯眼睛。
“我知道。”陈以乐应道。
窗外满是流光溢彩的商铺和步履匆匆的行人。
周亦醒或许并不需要他的照应,可能对方早已习惯,或许他的闯入会让对方不太适应。
三十一号,他彻底收了心。
上午把开学要用的书和文具又重新整理了一遍,错题本贴上崭新的标签,游戏日常清完就退了出来,没再多玩。
下午把暑假作业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完成,又预习了一下数学第一章的内容。
晚饭后母亲照例切了水果端进来,放在他书桌上,叮嘱了一句“别学太晚”,便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窗外夜色渐浓,对面露安苑的灯火比昨晚更密集了些。
不知道周亦醒此刻在做什么,是在打游戏,还是对着阿姨做的一桌子菜。
他感到不适,只是遇到的顺路同学而已,为什么影响到他,情绪又出了些偏差吗?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亦醒发来的消息。
一个《星穹防线》新活动的分享链接,附带了句:“感觉剧情不错,希望不要又臭又长吧。”
陈以乐拿起手机,简单回了几句便放下了手机。
他重新低下头,摊开面前的练习册。
开学就是摸底考,他虽然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但不给自己留遗憾是他的一贯态度。
窗外的灯火依旧亮着,他已将注意力收拢到眼前的公式和题目上。
明天见,陈以安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