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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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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堡对大多数北漠人而言是个御寒的粮仓,有了暗堡,北漠的冬天才不算难熬。通常,北漠人会将粮草存在那里,以备一年的用度,而富裕人家的暗堡里又多了珠宝和武器,北漠上下无出其右,也是因为这样,旭日干才会想当然地以为商什的暗堡,无外乎比富裕人家多些财货宝物。
然而,他或许是忘了江仁当年逃往皋国,是商什一路保护,即便当时江仁年幼,也了解商什性情。他早就知道,商什的暗堡里,除了藏的那些宝物,更重要的是,藏了一批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火器,还有一条不知会通往哪里的密道。那些火器,商什才买来,尚没让手下兵将学会使用,便被阿尔达盯上了。
愚蠢的旭日干,还以为阿尔达只是与商什起了内讧,想要拉江仁下水,坐收渔利,简直是送给江仁的好机会。
只要装得比旭日干更蠢,便能将他一口吞掉,这就是江仁从旭日干身上摸出的底气,如何能让他不心情大好?你能看见江仁回来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泛起的笑容,甚至他必须强装镇定深沉才能不让外人发现,好在他是个天生的演员,哪怕在皋国都能混过书院上下众多的眼睛,如今又怎会让北漠人看出端倪?那些打手个个都以为他只是与旭日干谈的不太愉快,通报时都倍加小心,顾谦看了都要笑出来。
顾谦一直站在他身后,他已经换上了北漠的胡服,堪堪像一个侍从的样子。大多数时候,他是垂着眸子的,只是偶尔会瞥一眼江仁,那晚过后,他对江仁更多了层惧怕,却又不甘心一副臣服模样,于是更是尴尬得很,所幸就不看他,可是不知为何,每次抬眸都会和江仁的目光撞上,每次又要像被抓个正着一样,心虚地再垂下。
看样子,江仁已经将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许是昨晚酒劲上了头,也或许是旭日干的事更加重要,那样的春宵一刻,又有什么好记?
手下听过了江仁的吩咐,转身出了房,房里安静了片刻。江仁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羊皮卷书,面前一张北漠西南布防图,时不时看两眼。
顾谦不打扰他,也偷偷看着图,图虽然不算稀罕物,他在皋国时便见过,但毕竟身临其境,才知过去纸上谈兵。
良久,他见再也没人来了,又知道江仁此时心情不坏,左右思忖后才开口。
“我,我明日想去集市,你准我去吗?”
江仁停下,抬眼看了看他:“去集市做什么?”
顾谦就知道他会问,他也最怕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答。
“没什么,就想去看看,你不准就算了。”
顾谦觉得难堪,想要退开几步,却一下被江仁抓了回来,顾谦这才下意识抬头,看向江仁。
“非要这样你才敢看我?”
顾谦无言以对,硬着头皮没有避开视线:“我没有躲开你。”
江仁意味悠长:“说说,去集市为了什么?我才好知道你有没有通敌。”
顾谦一计冷笑:“我倒是希望能通敌。”
话说完,江仁却没有动静,一回看,只见江仁目光凌厉地看着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如果管不住嘴,我可以命人拔了你的舌头。”江仁冷冰冰的语气说着,良久,才又说:“这如果让我从外面听到你这话,不止一个人能杀了你。”
顾谦低头,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不甘心地低着头。
“我,我想去集市,只是想置办些东西,我看你的披风有些毛了……”
江仁挑眉相看:“哦?”他不知道顾谦的话是真是假,但他也不想再问,只是转身拿起了挂着披风,那是用豹子的皮毛做的,多年前所得,如今的确看着旧,连江仁自己都没注意。
没想到顾谦有这份心。
哪怕是他另有企图,能对他有这份细心,也足够江仁高兴。
“也好,”江仁放下书:“我也想去集市看看,同你一起。”
顾谦神色一凛,闪过不易察觉的紧张,如常地答应了。
狄兰的集市和顾谦想象中不太一样,以往他只在皋国边境见过北漠商人聚在一起兜售皮草和食物,但狄兰的集市似乎更繁华些。这里不但有北漠的商人,似乎还有更西方的,来自波斯的商人,他们的打扮和北漠人并不相同,穿戴着琉璃和宝石,都是皋国都城都不曾见过的高级货。
顾谦走在江仁身前,左右顾盼,看着看见皮草摊子便停下来,摸一摸、看一看,照着江仁的大氅比对一番,本本分分。
“你的披风是雪豹皮做的,这样的东西,在集市似乎很难找到。”
“皇家的用物,自然是刁钻的。”江仁拿着一顶毡帽:“那是父王在我去皋国前赏的,难找也是意料之中,来,我看看……”江仁将手中的毡帽照着顾谦的头上试了试:“大了点。”
“我用不着。”顾谦说完便躲开了脑袋。
就在此时,身后的波斯商人与客人的交易声传了过来,他们说的是波斯语,江仁听得懂,顾谦却不。可顾谦瞪大了的眼睛证明那声音是多么让他震惊,他被那个声音击中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动弹不得。
他能认出那人的声音。
那是……那是……
那是,杭俭的声音?
顾谦难以置信,他猛然回过头,却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一眼就知道,那是杭俭的背影,他不会认错。
一别多年,顾谦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杭俭。
原来,杭俭真的如他所想的,做成了商人,行走在北漠和皋国之间。
可是他呢?
当初同学少年夸夸其谈的理想,杭俭实现了,顾谦却……却只有一身狼狈和残破。
顾谦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背影,内心想的却是逃跑。
可是,他的脚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杭俭的名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在最后还是被他憋了回去。
“士不可以不弘毅,你以文章自省,以投军报国,我以商贸资兵力,我们这一别过,不知何时再见,”当时杭俭为顾谦践行之语犹在耳边,那时他们哪个不是踌躇满志,都以为洒血沙场至多马革裹尸,也是善始善终。杭俭佩服顾谦,他有些喝醉了,一腔热血喷涌而出,他举杯对明月,望天而言:“只要明月不灭,你我报国之心不死,永不违背!”
言犹在耳,振聋发聩。
然而,此时此刻,曾经的少年成了北漠的俘虏,如此令人不齿。
“阿绕,你去打听打听这穿着黑色胡服的是谁,从哪儿来。”江仁指着杭俭说,他并非认不出,只是在此处见到皋国的故人,总疑心蹊跷。
不想阿绕脱口而出:“那是杭总商,只是个生意人,不过做得不错。”
“哦?”江仁挑了挑眉,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顾谦:“如何不错?”
“他虽是皋国人,但经商没有皋国人的奸猾,倒和北漠人一样,甚至走得更远,是在南面位数不多的能与波斯来往的。”
“听你称他,总商?我知道,只有成气候的商人才配得上这个称呼,”江仁心中纳罕,但立刻闻到其中一丝诡异的气息:“不过阿绕,你是兵,要像鹰一样,看见贫瘠的土地之外,更要看透着地底下藏着的是鼠是虫。”
阿绕低了低头。
“去打听清楚他的过所是怎么拿的,和商什有什么关联。”江仁转过身,挡在顾谦面前,戏谑地看着他:“你的兄弟,可不一般呢。”
那些话,顾谦都听了进去,喉头却像堵了块石头,开不了口。
“回去。”江仁背过身,转身要走。
而对刚才那番关于自己的对话一无所知的杭俭,此时却只能看见一行气派的贵客离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