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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在北漠的历史中,鄢疏其实算不上悠久的城市,西域诸国连年战乱,大国吞并小国,小国再壮大成为大国,这样的轮流风水,就是游牧民族的宿命,所以鄢疏到底算是从哪国来的,像江仁这样的一代已经记不清了,哪怕作为王子,熟背本国的历史是必修课,也依然无法说明这座城市的来历。
      “你来过鄢疏几次?”江仁问杭俭。
      “只来过两次吧。”
      “倒是不多。”
      “多了就不是商什会让我插手的地方了。”
      “所以你第一次来,就是因为骆驼的生意?”
      “我可无心再骗你。”杭俭白了江仁一眼。
      “就是因为鄢疏贫瘠,但商什却要在这里交易骆驼,才会让你起疑,对吗?”
      杭俭不言自明地笑了笑,在商什这件事上,他们似乎还能达成难得的一致。
      “饿了,找个地方吃肉吧,你的人也得好好补,不然谁来保护我?”此时他们俩像是回到书院的时候,说话再也没有提防似的,也不用考虑地位和礼貌。
      江仁随意找了家酒馆,坐了下来,点了酒肉,尝了一口杭俭盛赞的拉格曼,真是平平无奇。
      “你不是说鄢疏的拉格曼好吃?这么平常的口味。”
      杭俭尴尬一笑:“我见识短,没吃过好东西。”他四处张望,却不见顾谦的人。
      “他和下士一起吃。”江仁头也不抬。
      “你们北漠尽是些奇怪的规矩。”杭俭不满,作势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等到人走远了,阿绕才上前:“王子,要跟着他吗?”
      “不用。”
      “他会不会和顾侍郎给我们下套?”
      “他有这个心,不过顾谦不会答应,你放心吧。”江仁又喝了口拉格曼:“此前去打探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鄢疏城主听闻王子要来,早早就将所有签印交了出来,这些东西并无异样。”
      江仁信手一挥,示意阿绕退下,如他所料,商什不会和鄢疏的城主有什么瓜葛,鄢疏城素来贫瘠,多是不堪什么大用之人才会被弄来当这座破城之主,此人帮不上商什什么,或许还会给他招惹麻烦。只是,若如此,商什的老巢就只有杭俭才能知道了。他对杭俭是否真的会帮自己,说实话,并没有太大信心。

      酒馆后院,顾谦还在,杭俭也是猜测他在这里,从前他就知道顾谦一直很喜欢独处。
      顾谦背对着他,但其实一下就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他甚至没有转过身,用蒙语问他:“你知道这里哪儿有茶卖吗?”
      这一问,让杭俭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如果不是因为顾谦说的是蒙语,他们俩此时还是像过去那样自如,可惜,是蒙语。他以为,起码,顾谦在和他独处的时候,说的还是汉语,就好像顾谦必须决绝地告诉他,自己成了北漠的人,这一点,他还是不敢置信。
      但,杭俭却坚决地用汉语回答他:“这里的人不喝茶,茶很珍贵,这里没人买得起。”
      没关系,大不了他扎破了手指,还能用血。顾谦心想,他没再说话。
      “你不用在这里和我说蒙语,我不习惯,这儿没人会看着你。”
      顾谦转身望着杭俭的眼睛,良久,摇了摇头。
      杭俭苦笑:“算了,我不怪你,什么都不怪你了。”
      顾谦知道杭俭意有所指,他是说,他不怪他成了侍从。他的眼眶不知为什么,竟然红了红,他知道如果此时他若开口,声音也一定是哽咽的,他不想让杭俭看到,于是扭过头,眨了眨眼。
      “你还好吗?”
      顾谦一时间没有回答,良久,才尴尬地笑着说:“怎么会不好。”
      “你真的,不能再看书写字了吗?”
      “反正在北漠也只有蒙语的书,不看不是更好么。”顾谦反而很平静。
      “别再往前走了,”就在顾谦要离开的时候,杭俭对他说:“鄢疏已经是北漠之西,就算你不回皋国,也可以再往西走,去波斯,去天竺,或者去绕道去海上,我之所以让江仁一定要带着你,就是为了让你……”
      “不要再说了!”顾谦拦他:“杭俭,你好好当你的总商,不要再来插手我的事,我的命是去是留,最后漂到哪里我自己决定。”
      “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杭俭颤声问道,他希望从顾谦的眼中看到的是留恋与不舍。
      但是顾谦藏得很好。
      他神色如常,突然冷声笑了起来:“杭俭,你看错我了,我就是怕苦,怕痛,打仗打得我太累了,我恨透风餐露宿的日子了。我又不是圣人,江仁说得不错,皋国的皇帝何曾想过我们这些戍边的战士?他在忙着选女人,给自己快一百岁的祖母造林子,忙着在墨褐、古煭那些国家买地敛财。你知道我从军那些年,身边的兄弟死了多少?他们到死都不曾见过自己的家人一面,连一具完整尸首都没能留下,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试问在皋国的皇帝眼里,这样的我们算什么?”
      杭俭愣住,他知道顾谦的话,有一半是为了不让他卷入才说的,但这些话里,却又有多少痛心的事实,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和面对的呢。
      顾谦的声音直至哽咽:“杭总商,让我告诉你我们到底是谁,在皋国的奏章里,我们的性命不过是一串数,这个数,可以零可以整,但我敢说整个朝堂上的人都没有一个人能报得清楚。我们押上了人生的全部去誓死捍卫的,就是这样的东西。”顾谦看见杭俭的眼眶红了,他苦笑道:“所以我只是看透了,所以我想这辈子就这样活着了。给人当侍从有什么不好?不能看书写字有什么不好?起码我有吃有喝有衣服穿,远在皋国的家人也不会知道我,就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皆大欢喜,你又何必那么认真?”
      如果这段话,是江仁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可当这些话出自顾谦之口时,他却不得不被说服,不同于他一直与金钱为伴,顾谦是真的与刀枪共眠过,所以他才没办法再说出带他走,抑或是让他离开这样的话,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提。
      杭俭不再说话了,他默然地,甚至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顾谦也像泄了气一样,瘫软了下来,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上,脚下就是褐黄的坚硬的土地,他竟然开始迷糊了,如果这里没有地,他就这样一直坠落下去,最终到哪里去?连他的眼前都变得越来越黑,他胡想着,在无尽的黑中,他还能等到光吗?
      但终究还是有一件值得让他庆幸的事,杭俭应该不会再提带他走的话了,这样才对,就让他追求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吧,他们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眩晕中,顾谦没有摔倒,但他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带走了。他担心折返回来,还是不死心,他在仅剩的朦胧的意识中,用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阿俭快走!”

      “王子,我来把他送回房吧。”阿绕对江仁说。
      “让他缓缓吧。”江仁看着额头上都是虚汗的顾谦说:“他怎么这么虚弱?他中午可曾吃过东西?”
      阿绕有些为难:“倒也不是一点都没吃,只是下士总是吃剩了,才能轮得到他。况且,王子您吩咐过,每日在他的水里加懈筋散,所以……”
      对了,还有那么回事,江仁才回想起来。懈筋散是北漠的药,是药三分毒,平日用来止痛的,加了量,便能让人精神萎靡。
      “知道了。”只不过这不能怪他,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将他绑在身边。
      “你下去和杭俭说,我们等等再出发。”
      “是。”
      “懈筋散的解药可有?”
      “有的。”
      “给他服下,等会儿我们就要和杭俭上路了,所有人都得打起精神。”
      “是。”阿绕离开,片刻后便拿着褐色的药瓶回来:“取一勺冲开,便可清醒。”
      江仁点点头,看着阿绕仔细的动作,灰褐的药剂冲开,一股奇异香味飘来,江仁接过,将要对着顾谦喂下去时,阿绕问了句话:“王子,那以后还要投懈筋散吗?”
      江仁丝毫不曾犹豫:“当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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