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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烬无光 ...

  •   车门隔绝了江津舟愤怒的咆哮和冰冷的雨幕,也隔绝了温岐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她被安置在轿车宽大冰冷的后座上,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身体随着车辆的启动微微晃动。旁边周宴清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在老宅玄关里那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车内弥漫着的、几乎冻结空气的寒意,无声地宣告着他此刻的心情。

      温岐蜷缩在靠窗的角落,脸颊贴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窗外,被雨水冲刷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划过冰冷的皮肤,留下刺痛的痕迹。屈辱、愤怒、恐惧,还有那灭顶的、对母亲生命的担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她的自尊,她的倔强,她试图划清界限的决绝,在周宴清那句连排队等死的资格都没有的残忍宣告面前,脆弱得如同泡沫。原来,那笔救命的钱,那看似慷慨的预支,从一开始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道连接着她母亲生命线的、由周宴清绝对掌控的锁链。她以为删掉号码、扔掉钥匙、逃离公寓就能斩断?

      太可笑了。她的命脉,她最深的软肋,始终被他精准地攥在手心里,只需轻轻一捏,便能让她粉身碎骨。

      轿车平稳地驶入云栖苑的地下停车场。电梯无声地上升,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温岐失魂落魄、泪痕斑驳的脸。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熟悉的、空旷冰冷的奢华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她又回到了这座由周宴清的执念和掌控欲构筑的金丝笼。

      周宴清率先走出电梯,脚步沉稳,径直走向主卧的方向,没有再看她一眼。

      温岐推开客卧的门,里面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冰冷、整洁,没有一丝烟火气。那张被她遗落在客厅茶几上的黑色门卡,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像一只无声嘲弄着她的眼睛。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愤怒已经烧尽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她该怎么办?为了母亲,她只能像他说的那样,待在他安排的地方,做她该做的事?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扮演好那个酷似亡妹的替身角色?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铅灰转为更深的墨蓝,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丝丝缕缕地渗入。温岐蜷缩在门边,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绝望中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死寂。

      是温岐那部充好电的旧手机,正在床头柜上疯狂地震动、鸣叫。

      温岐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涣散的意识瞬间被拉回。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市中心医院的座机号码。

      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比刚才更强烈的、灭顶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母亲,一定是母亲出事了。

      她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李医生?”

      电话那头传来李医生急促而凝重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温岐心上:“温岐?你现在立刻、马上来市中心医院,你母亲温婉如女士突发高烧,伴随剧烈胸痛和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情况非常危急,我们怀疑是急性免疫风暴或者肺部严重感染,正在抢救,你快点过来。”

      轰——

      温岐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耳朵里嗡嗡作响,李医生后面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清了,只有情况非常危急、正在抢救这几个字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妈妈……妈妈要不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吞噬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屈辱、愤怒、对周宴清的恨……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医院,立刻,马上!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客卧,赤着脚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狂奔,冲向玄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妈妈,妈妈。

      当她跌跌撞撞地冲到玄关,手忙脚乱地去拧那冰冷的金属门锁时,身后,主卧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周宴清穿着深色的睡袍,站在门口。他似乎也被那持续不断的铃声惊动了,此刻正皱着眉看着温岐失魂落魄、状若疯狂的样子。他显然听到了她刚才接电话时那失控的哭喊,也听到了她此刻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悦,但更多的是审视。

      温岐猛地回头,泪流满面,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和绝望,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医院,我妈……我妈快不行了,让我出去,我要去医院。”

      她用力拧着门锁,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那看似简单的门禁。

      周宴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一把拨开温岐颤抖无力的手,修长的手指在门禁面板上快速按了几下,滴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金属门应声而开。

      “走,”他言简意赅,甚至没有回房换衣服,直接拉开大门,一把抓住温岐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拉着她就往外走。

      温岐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她所有的感知都被巨大的恐惧占据,只能被动地被周宴清强大的力量拖着,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又冲进地下车库。

      司机如同影子般已经等在了车旁,迅速拉开了后座车门。

      周宴清几乎是半抱着将浑身瘫软的温岐塞进后座,自己紧跟着坐了进来,对司机吩咐:“市中心医院急诊,最快速度。”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车库,汇入深夜的车流。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密集的雨水。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温岐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周宴清坐在温岐旁边,身体微微绷紧,侧脸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道路。但那只紧握着温岐手腕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更紧了些,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也像一道唯一的、连接着现实的锚链,防止她彻底被恐惧的漩涡吞噬。

      温岐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哭泣而不停地颤抖。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母亲的病容、医生急促的话语、冰冷的抢救室大门……各种可怕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现。她甚至无法思考周宴清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亲自带她去医院,她只知道,母亲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而她唯一能抓住的,竟然是身边这个她最恨、最恐惧的男人。

      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每一次急转弯都让温岐的心悬到嗓子眼。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终于,刺眼的医院急诊灯光出现在视野里。

      车还没停稳,温岐就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出去,赤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医院广场上,朝着灯火通明的急诊大门狂奔。

      周宴清紧随其后,长腿迈开,几步就追上了她。他再次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强制性的安抚:“别慌,跟我来。”

      他无视了周围惊诧的目光,拉着温岐,像一个不容置疑的领航者,穿过混乱的急诊大厅,目标明确地冲向抢救室的方向。他的气场强大而冷冽,所过之处,拥挤的人群竟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抢救室门口刺眼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许沅和江津舟已经等在那里了。许沅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江津舟脸色凝重,看到被周宴清几乎是挟持着出现的、赤着脚、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温岐时,他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和心疼。

      “七七。”许沅哭着扑过来。

      “放开她。”江津舟厉声喝道,一步上前就要推开周宴清抓住温岐的手。

      周宴清手臂一振,轻易地格开了江津舟的手,力道之大让江津舟后退了半步。他看都没看江津舟一眼,目光紧紧锁定在温岐惨白绝望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温岐,冷静点,听医生说。”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主治医生李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沉重。

      “医生,我妈怎么样?”温岐挣脱开周宴清的手,扑了过去,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李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形容枯槁的温岐,又落在她身后气场强大的周宴清身上,语气凝重:“温小姐,你母亲的情况暂时稳住了。急性免疫风暴叠加严重肺部感染,非常凶险,我们上了呼吸机,用了强效的免疫抑制剂和抗生素,暂时把命抢回来了。但是……”

      这个但是让温岐的心再次沉入冰窟。

      “她的免疫系统几乎完全崩溃,后续治疗……非常棘手。需要立刻进行免疫重建,但这需要最前沿的生物制剂和技术支持,费用极其高昂,风险也极大……”李医生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周宴清,带着一丝询问和确认,“周先生之前提过的星火计划……?”

      周宴清微微颔首,声音平稳而有力:“立刻启动星火计划最优方案,所有资源,不计代价。费用从我的私人基金走。我要最好的团队,最稳妥的方案。”

      星火计划?

      温岐茫然地听着这个陌生的名词,看着李医生在得到周宴清确认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认知如同毒液般蔓延开来,原来,母亲后续的生死,依然牢牢地、彻底地掌握在周宴清的手中,他口中的最优方案、不计代价,就是她母亲唯一的生路,而她,连知晓和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她只能被动地接受他施舍的恩惠,用自己作为替身的代价来换取。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压垮了她。身体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在听到母亲暂时脱险的消息和这更深的、更绝望的掌控后,彻底崩断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抢救室门口刺目的灯光、李医生沉重的脸、许沅和江津舟担忧的目光、还有周宴清那如同神祇般掌控一切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模糊起来。

      温岐的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然后,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七七。”

      “温岐。”

      许沅和江津舟惊恐的呼喊同时响起。

      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周宴清。他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在温岐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之前,稳稳地、不容抗拒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温岐彻底失去了意识,苍白的脸无力地靠在周宴清坚实的胸膛上,冰冷的额头贴着他温热的颈侧。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承载着无法承受的重压。

      周宴清低头,看着怀中这张与记忆中那个灿烂笑容有着惊人相似、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眼角的泪痕和眉宇间深深的绝望刻痕。他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掌控一切的冷酷,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她崩溃而产生的烦躁,还有在那最深处,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楚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恐慌的紧绷。

      他收紧手臂,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紧地禁锢在自己怀中,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要将她彻底揉碎。温岐的气息微弱地拂过他的皮肤,带着泪水的咸涩和绝望的冰冷。

      “医生,”周宴清抬起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对着赶来的护士命令道,“准备一间VIP观察室,给她做全面检查。”

      他抱着昏迷的温岐,大步流星地走向护士指示的方向,留下身后一片混乱和死寂的抢救室门口。许沅捂着嘴无声地流泪,江津舟双拳紧握,指节泛白,看着周宴清抱着温岐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愤怒、无力,以及一种深沉的、不祥的预感。

      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只剩下抢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如同周宴清眼中翻涌的、无法熄灭的幽暗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温岐的世界,在昏迷中,彻底沉入了由他一手掌控的、无边的黑暗深渊。而她的昏迷,更像是一种灵魂的逃离,逃离这无法挣脱的、以爱为名的残酷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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