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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追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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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明烛呈上一个锦盒,里头是被景姒撕成碎片的庚帖。
戚延拾起一片,正好是他的名字,从中间撕开,只剩下两个字的上半截。
明烛握拳垂首道:“公子息怒,景姑娘许是这次对公子生了误会,使了些女儿家的小性子,才会这般……”
戚延的脸色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叫人觉得他身旁的风都冷的吓人,明烛等待回话的间隙不禁两股战战,恐惧不已。
良久,华贵冷厉的声音掷出:“近日她都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自从与公子分别,景姑娘除了去过一次寺庙,便是一直待在家中,病了一场。前些日子姑娘与堂姐发生争执哭了半日,这些公子都是知道了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奴才等也不知道景姑娘为何会态度大变……”
那片碎片被抛回锦盒,明烛擦了擦额汗问道:“公子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明烛比谁都知道他家公子对景姑娘有多上心。
公子来到樊京那日起便着手准备,命他按照景姑娘的喜好置办了府邸,一应嫁娶事物,甚至景姑娘的嫁妆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办好了的,只等她人来了就能成婚,可是景姑娘撕碎了公子亲手写的庚帖。
他们公子在战场上可是一尊大杀神,这些年随着戚家势重,越发冷傲矜贵,眼下容不得沙子,那景姑娘平日里从不敢忤逆公子的言语,不知为何今日变卦。
“备马,去长乐祭坛。”戚延道。
“是。”
明烛看着公子闷声不语策马在前,一直深深担忧,禅让大典定在两个月后,家主戚螟将接过大周皇帝长孙蛟献上的玉玺和玉册,开坛作法拜祭鬼神,正式称帝,祭坛正在重新修缮中,公子负责督办,日日都要前往京郊,确保典礼当日万无一失。
忙起来便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公子仍然抽出时间与家主和夫人斡旋,摆出许多筹码,换得做主自己婚事的权力,若非如此,按照家主的意思,定是要他在樊京择一高门女子为妻。
可是公子的苦心被这样践踏,明烛当真觉得不值,在心里埋怨起景姑娘,平日乖顺,怎的在如今这个时候使小性子。
北风刮着小雨,祭坛中央的巍峨石碑被雨水沾湿,那上面刻着从黄帝至今历任帝王名讳和功绩,底上一句“周朝历年三百二十七岁,末帝长孙蛟受命于天,传于戚氏,镇北节度使、大将军,雍州刺史戚螟,改国号大邺,年号建平。”
公子先与督造官交谈,又与几名建造的苦役说话,确认祭坛能在登基大典前落成,后去到石碑前,手掌抚过石碑,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凝重。
明烛想,他也在伤怀吧,多少戚家将士的血肉垒叠成这块石碑,成就了戚氏未来的荣光,公子自幼在行伍中,与那些士兵同吃同住,见了多少生离死别,在这功成名就的石碑前,哀伤感怀无从演说,付诸一场静默。
这样的时刻,公子一定希望景姑娘来到他身边,前两年,是战局最激烈的时刻,公子每次出征回到溧城都带着满身戾气,只要景姑娘陪伴着他就会好上许多。
特别是一年前那会连着两次战局不利,损失惨重,公子的心气都没了,整日皱眉叹息,是景姑娘日夜陪伴着他,让他多了许多笑容,从此后凡是公子生气,他们便知道去请景姑娘,屡试不爽。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一道声音从石碑后传出,年轻的公子摇动羽扇走出,“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一双明星灿目,未语含笑三分,举手投足皆是儒雅从容,正是大公子戚鄞的妻舅,屈肇。
戚延迎上他道:“刘梦得的《西塞山怀古》,无论何时听来,总是能够说尽人心中的愁绪怅惘。”
陇西屈氏和雍州的戚家世代交好,是最忠诚的盟友,屈肇公子与戚家兄弟也是自由结识,虽与大公子戚鄞年纪相仿,但与同样喜爱诗书酒茶、快意走马的戚延更为投契。
两人当即约定喝上一杯。
此次进京,屈肇的父亲屈详出任尚书令,屈找则请辞了官职,他如今二十五岁,表示自己仍然没有参透书中道理,还想要再多游历几年大好山河,等将来出仕做官,怕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戚延道他是个潇洒闲人,问他最近打算去哪里游历,他道:“这次陪伴父母进入樊京,看着妹妹涴渝与大公子夫妻恩爱,我也就放心了,打算改朝大邺后,通过雍州前往塞外,一路往楼兰、波斯、天竺去。”
戚延倒是挑了挑眉:“你是南方人,真要在冬日去那极北苦寒之地受苦么?”
“心中所向,算不得苦,”屈肇道,“我知你精通西域历史,人文和语言,一直甚为羡慕,如今山河稳定,总算能够起行,你手上可有相关的书卷,借予我,定会随身携带,妥帖保存。”
戚延说稍后派人送到府上,便不再说话,沉默为二人斟酒。
“你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戚延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喉结滚动。
屈肇道:“你不是正在为自己准备婚仪么,动静闹得那样大,连我这样不在官场的人也知道了,你要把那位民女接到京城完婚,为何这般怏怏不快,可是事情有变?”
屈肇实在耳聪目明,坐下略说了两句话,便把实情猜得七七八八,他也善解人意,看着戚延的冷若霜雪的脸色,不再继续追问,调转话头:“女子总是心思敏感的,隔着千里万里,或是对你生了什么误解,没能及时说开,不若你趁着新帝登基前还有些空闲日子,亲去把她接了过来,一来显示你对她的敬重,二来,借这个机会安抚雍州民心。”
戚延淡然点头,漆黑的眼眸望向窗外远山,“你说的不错。”
“那你何时起行?”
“今晚。”
屈肇这才醒悟,原来戚延早就做了决断,只是他所说的恰好契合了他的心中所想,想来他这样的人,一向极有主见,在这风云变幻的当口,便有魄力与新帝叫板,誓娶一位民女,应是志在必得,由不得任何差错发生。
想到此处晒然一笑,端起酒杯,“原是比我还要早离开京城,那我便以此酒,祝你一路顺风了。”
“多谢。”
戚延雷厉风行,从酒楼离开立即吩咐明珠,把库房里准备好的聘礼整理装箱,放上马车,连夜出发前往雍州。
明烛高兴不已,聘礼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只是到雍州去走一遭的事儿,可是他们公子心高气傲,从来没有这般俯身哄慰一个女子,明烛从心底里感谢屈家公子,他这样劝一劝,公子便下定了主意。
夜晚的宅院外,小巷中车马齐整,烛火高照,公子骑上马,却有一辆马车来到巷口,一位雍容妇人款步而来,所有家臣跪倒拜见。
是戚延的母亲,洛夫人。
“母亲。”
“你要回雍州?”洛夫人凝眸看这满地架势,不满看向下马行礼的二儿子:“你要回雍州找那个女子?”
“是。”
“她亲手撕了你写的庚帖,不仅是刁钻低劣,且对咱们戚家的威严是大不敬,这样没有规矩的女子,你为何还要去找她?”
“母亲,这件事我已经与父亲商议妥当,势在必行,不会改变。”
面对戚延坚定的态度,洛夫人底气不足,他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母子二人向来不甚亲近。
她亦厌恶这个孩儿,但当年在行军的行伍中,他不到八个月便急发动,敌军迫近极为凶险,夫君戚螟险些要把他们母子二人一起扔下!
是她苦苦哀求,捧着剧痛的肚子跟上行伍,才不至于落得被抛弃的下场,在破庙生产更是差点要去她的一条命。
戚延生来冷峻无情,从小便不让她抱,一抱便哭,不到一岁,扶着墙面摇摇晃晃地学走路,等到会走了,头也不回从她身边离开,任她怎样呼唤也不曾回头看她这亲娘一眼,偏爱舞刀弄枪,十三岁上战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她日日吃斋念佛,祈求戚延的罪孽不要报应在他的大哥身上。
他病弱的大哥,戚鄞,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唯一的慰藉。
洛夫人后悔那样辛苦地生下戚延,这个不贴心的儿子,他的眉眼与他父亲极像,都是一双睥睨无情的漆黑凤眼,没有半分亲情,只有争权夺利的兽性,她厌恶这样的人,躺在戚螟的枕边,总是想起当年行军路上被他号令扔下时的恐惧,如今,戚延的冷漠比他有过之而不及。
洛夫人强撑着母亲的威仪:“戚延,你眼里可曾有我这个母亲?”
“自然是有的,”戚延已经再次翻身上马,牵扯缰绳饶过她,“来人,送母亲的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