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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贺乾坤之死3 ...

  •   崔宜文出生于扬州城外的一小户人家,在她出生那年,家境尚可,后来随着弟妹们出生,祖父去世,父亲败光了家业,母亲为养活四个孩子,去了一护姓林大户人家做仆侍。

      崔宜文是八岁被卖给林家的,本是去做林家病秧子少爷的冲喜丫头,但林家少爷没活过能进洞房的年纪,一命呜呼。

      林家请先生教她诗词歌赋,这些成本,都随着林家少爷的一命呜呼而一命呜呼了。

      林家是生意人,自然不肯在她身上亏本。

      她的第一个男人,是林家老爷,也就是本该当她公爹的那人。

      她的第二个男人,是被林家卖去青楼以后,一个连脸都没瞧见的男人。

      第三、第四个、第五个...虽见着脸了,但和第二个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后来扬州大户,在长安做大官的程家父子瞧上了她,她成了程家父子的心头好。在陪他们出席酒宴时,崔宜文才偶尔得知那位老爷,是国子监的祭酒。

      国子监为何地?那是一个她这样的女子,一辈子都无法与之产生关联的地方。

      为了更好地享用她,程家父子将她带去了长安,甚至送她去教坊学习。

      程家父子在床笫间虽下流,可毕竟是风流人物,一旦穿上衣冠,学富五车,天下人才尽失色。崔宜文常听他们说什么“本心”“仁心”“文士之道”之类的字眼,久而久之,她体内似乎生出了另一个崔宜文。

      那个崔宜文讨厌她以色侍人,渴望以“本心”而活,渴望一个有“仁心”的文士拯救她。

      她揣着三两银子,东躲西藏地找到了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说,一切会如她所愿。

      她会成为传闻中的名妓,为一个“有仁心”的文士殉道而死。

      后来,拯救她的人来了,不过...对方不是个文士,是个小偷罢了。

      他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盗,世上只有他不想偷的东西,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

      崔宜文寻思着,那不还是小偷吗?

      他于窃听程家父子秘密时,被她发现。他用一把手掌长的铁刺对准她的耳后的脉搏:“你若敢声张,我立马杀了你。”

      她心中笃定这不是个敢杀人的货。

      她见多了大奸大恶之人,真要杀一个人,是不会好心提醒对方的。

      崔宜文装模作样地说:“那你杀了我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既然敢,你动手啊,你以为我想活啊?”

      “世人都求生,你为何求死?”

      “你眼瞎还是脑残?看不出我是什么人么?”

      程家父子喜欢她的腿,便令她在小裤外只着薄纱,一双玉腿半遮不遮,欲拒还迎。

      试问哪个良家女子会这样穿衣?

      “虽然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吻,但我能听出来你不是自愿的。”

      “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你也不要多管我的闲事。”

      “既然被我撞到了,这门闲事我管定了。”

      一月后,他带着十两金子和程家父子的秘密,威胁程家父子放了她。

      天下之大,她无依无靠,出了程家大门,还能去何处?

      “你是不是存心害我?你赎了我,让我住哪里?让我吃什么?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跟我住,我给你吃。”

      “那我不能陪你睡觉,我只陪达官贵人。”

      “老子才不要你陪我睡觉,往后...你自尊自爱点儿,就算报答我了。”

      后来崔宜文才发现,这小贼是个纯情的雏儿。他偶尔会给她买珠钗衣物,她穿戴上,问他好看么?他会说好看,然后再补充一句,那也比不上翠翠。

      有一日他喝了很多酒,她趁兴问他:“谁是翠翠?”

      他讲述了她和翠翠的故事,翠翠是他同村的青梅竹马,比他年长一岁,在十四岁那年,不堪官兵的欺辱自尽了。

      “我不指望你能像翠翠一样刚烈,但是能清白地活,咱们就尽量清白。”

      她知道他有个小小的帮派,叫做扶云道,是为故人而立。

      “那你的帮派为何不叫扶翠道?”

      他眯了眯眼,讳莫如深道:“云是我的业障,亦是我的信仰,他是天下最聪明洒脱的人,可惜,被女人毁了。”

      崔宜文发现,这个江淮海是有点病的。

      没几日,他外出归来,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要干一桩大事。

      他是个江湖亡命徒,身上总是笼着一层阴影,崔宜文从没见他那般开怀。

      “此事前途莫测,我不能保你平安,这一百两银子给你,只要不被人骗,足够你安身立命。”

      崔宜文不走。

      她若是走了,谁给他洗衣做饭?谁在他醉后把他从门口拖到屋里?谁监督他对翠翠忠贞不二?

      “你敢赶我走,我后脚就重操旧业。”

      江淮海最是拿女人没辙,最终没能拗过她。

      他们一起在平康坊买了地,建立了鱼观楼。

      平康坊是何地?三教九流的烟花之地,莫说良家人,连她这种混过教坊的人都瞧不上。

      果然,男人本性皆下流。

      崔宜文无路可走,若江淮海要开妓院逼她迎客,她就先杀他再自戕。

      她表面上风平浪静,甚至帮他操持各种琐事,江淮海担心她有重操旧业之心,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宜文娘子,我开青楼,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害人。”

      “所以呢?”

      “我不想连累你,所以今个儿就有话直说,这鱼观楼,是我用来洗银子的地方。”

      “你口袋里几个钱,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碎银子还没有水花大呢。”

      “我要盗国库。”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要盗国库,我知道了。”

      崔宜文以为他不过是脑子有点问题,可当一箱又一箱飞钱、票据,甚至真金运到楼内时,崔宜文意识到,他说的竟是真的。

      “这些钱...从何而来?”

      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了,导致了江淮海得意忘形,对崔宜文无所忌讳:“小爷是天下第一盗,李凭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有我二人在,没有成不了的事。”

      许多飞钱有着国子监的印,大抵是从程家父子那里偷来的,只要程家父子过得不好,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我瞧你也不像会花钱的样子,是给李凭云花么?你可别被他骗了。”

      “这些钱是用来开学馆的。”

      “你字都不识几个,还学别人开学管呢?”

      “你可听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不曾。”

      “因我不识几个大字被你嘲讽,所以,这世道要有更少地我这样的人,更多的李凭云,如此一来,贫贱者有书文。有思想,当他们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被奴役的,就不会再被奴役了。”

      多伟大的理想,多痴狂的妄想!

      崔宜文对他们劫富济贫、兼济天下的大业没有兴趣,但在江淮海近乎癫狂的影响下,她日渐觉得自己人生渺小。

      为何有人生于世间,能有兼济天下之心,而她却只能像一只断翅的鸟儿活在狭窄笼中?

      她又一次想起算命先生的那句卦辞:为文士殉道。

      江淮海不是文士,那她寻别的文士便是。

      只不过能出入青楼的男子甭管他达官显贵,学富五车,都他娘的是人头猪脑,长安的五陵年少们,竟比不得一个江湖小偷有魄力。

      这些年鱼观楼不但收集朝廷官员的情报,更向外输送从朝廷偷来的、骗来的银子,崔宜文曾听江淮海说过那个数目,一千万贯,那是她压根儿不曾想过的数目。

      崔宜文问他:“这么多银子,你如何笃定朝廷查不到你头上?”

      江淮海痛恨所有的官员,提起朝廷,他满是不屑。

      “区区千万贯银子就能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算计,让所有心怀阴谋之辈,都死于阴谋之下,就算为这些银子而死,我也死得其所。”

      “你...能不能不要死?”

      江淮海,你能不能不要死?

      做完你想做的事,我们改名换姓,换个身份,去塞外、下江南,去朝廷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自在逍遥?

      江淮海是个猴儿精的人,自懂得她言外之意,他笃定道:“翠翠死后,我的心再容不下其它。”

      他们都知道江淮海是一定会死的,可是,那一天来得太快了。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江淮海请她去翠玉坊吃了糕点,又带她游船,夕阳西沉,他于船头告诉她:“我要去一趟太原。”

      “何时回长安?”

      “如不出意料,我应该回不了长安了。”

      “是...为了那个叫李凭云的人?”

      “宜文,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一个同道中人,可遇不可求。”

      江淮海交代了许多后事,鱼观楼的账目、情报、以及那个名为李凭云的人的喜好。

      “他这人,有意思的很。明明情深义重,却总装得无情无义,刀枪不入,总怕欠着谁了,一点儿都不敞亮。”

      “你这么直率之人,为何会与他为友?”

      “李郎城府深厚,但以奸人之心,行侠义之事,他是文士,更是侠士,我佩服他。世上没他参不透的事,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别让他碰上赵鸢。”

      赵鸢也是江淮海常挂在嘴边的名字。

      他为了掩护扶云道盗取官银的真实目的,时常带着人在权贵家中寻衅滋事。赵鸢是刑部的小吏,官兵和贼,难免会有打交道的时候,据称那赵鸢油盐不进,不论如何威逼利诱,都会秉公执法。

      江淮海似乎恨她恨得要死,崔宜文不知江淮海为何恨她,只是觉得可笑,那样的世家千金,明明已经有了富贵荣华的一生,却要被这些三教九流缠身。

      “为何不能?”

      “李凭云一人能顶一个朝庭,他必须活下去,他能为赵鸢断了自己执笔的手,便能为赵鸢而死。”

      崔宜文这才有几分好奇,到底是多厉害的女人,才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而死?

      她是天下最美之人么?是天下最善之人么?还是天下最痴心之人?否则,怎会让李凭云那样冷心的男人为她而死?

      江淮海去山西了,如他所料,他没能再回长安。

      李凭云光复了刘皇室,陈氏的统治轰然倒塌,天下无人不晓其名。

      为了迎接李凭云回长安接管鱼观楼,崔宜文做了许多准备。他喜欢雅,喜欢青色,喜欢读书的女人,崔宜文便换上青衫,日日抄诗撰辞。

      然而尽管她将自己浸在墨罐子里,李凭云依然不冷不热。

      他来鱼观楼琢磨销赃,谈在各处设立学馆,偶尔也教她们一些四书五经,唯独不谈他的夫人。

      也是,儒门里的世家小姐和贫贱书生的故事,俗不可耐,见了开头,便已预知结尾。

      日子静如流水,李凭云终究不是那个能让她为之殉道的文士。

      崔宜文等了又等,她没等到解救自己的文士,反而等到了程家父子。

      旧事像泥巴淤堵在她的喉咙里,达官显贵们高高在上,愈衬她伶仃、卑贱。忆及此生,太痛苦了,不如重新活过。

      她跃入水中,身躯不断下沉,这时忽然有一股力托举住她,她的身体变得很轻,似乎不用自己用力,便能活下去。

      清醒那一瞬,她先看到一身青襟服。

      青襟服乃读书人才能穿的服饰,既着青襟,便是文士。

      崔宜文心里道,你终于来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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