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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丢了外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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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棠市郊区的老小区走廊,苏辞背着书包,踩着楼梯往上走。
脚底的鞋湿透,袜子贴着脚心,他不敢发出声响。
这幢楼没有电梯,从一楼到五楼,他家住在最顶层,一户老式两居,改装过一半出租出去,剩下的那点空间,住着他的家人。
苏辞从小寄人篱下,住在伯父苏建成家里。
苏建成是个乡镇中学的历史老师,教了一辈子书,性格迂腐保守,最爱在饭桌上长篇大论,讲“尊师重道”“吃苦耐劳”。
他的课讲得平平,学校每年评优他永远在边缘徘徊,但凡轮不到他,就长叹命不好。
苏建成的妻子黄秀兰,是个Beta,全职家庭主妇。年轻时也曾做过缝纫铺学徒,后来嫌累不做了,在家照顾丈夫和Beta儿子,一日三餐都不曾怠慢,怠慢的是苏辞这个好心收养的Omega。
他们说,苏建成可怜的早死的弟弟,只留下了唯一的血脉,孩子交给他们养大,一分钱都没给,全靠他们的好心。
他们的亲生儿子苏健宇是个Beta,二十出头,从职高出来后混过网吧、物流站,哪儿都做不久。
这个家里没有人打苏辞,不刻意虐待,但也从来没真正当他是家人看待。
他们给了他一张床,一个饭碗,一张户口。
苏辞很早就懂事,懂得低头、说谢谢、吃剩饭,懂得一切要用忍让换来。他从不妄想爱,也不再想问“我到底算你们什么人”。
他攥紧怀里的西装外套。昂贵的布料,雅致的香味。
他在发.情期迷糊了脑子,忘记还给客人了。
钥匙插进锁孔,门锁老旧,“咔哒”的响声后。
“回来了?”黄秀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苏辞换鞋的动作顿住,客厅灯亮着。苏建成坐在沙发上,眼镜框压在鼻梁,翻着报纸,连头都没抬。
“饭都凉透了,你自己去热。”黄秀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去酒店工作了嘛,怎么这么早回来?没到点你就跑了?”
苏辞不敢说自己被辞退了,只轻轻“嗯”了一下,走到一旁把西装藏进快散架的背包里。
黄秀兰眼尖,立刻看到了:“哎哟,什么玩意儿?还背了个衣服回来?这么大不合身吧?你哪来的?”
苏辞低头,想了想,还是道:“同事.......给的。”
“谁信你?这么贵的西装你穿得起?别是哪位客人喝多了扔下的,你狗运捡来的?”她嘴角一撇,“也不怕穿脏了还回去被骂。”
苏辞咬住下唇,没吭声。
“说话啊,哑巴啦?”苏健宇从卧室探出头,脖子上挂着游戏耳机,啃着薯片,一脸讥笑,“妈,他八成是又被人骂哭了,打工哪能靠一张脸,谁稀罕他的小白脸模样。”
苏辞:“我没有......”
苏建成皱眉道:“等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开除了?”
苏辞见瞒不过,只好老实点头。
“你看吧,我早说了不靠谱,你一个Omega做什么服务生?那是正经工作吗?没个体面。”苏建成放下报纸,叹气,“你要真聪明点,就去考个公职,Beta考辅警都行。Omega靠脸,靠得住吗?”
“你爸说得对。”黄秀兰说,“现在好了。一点积蓄没有,下个月又要给你多少生活费!”
“妈,他不会是犯错了吧?”苏健宇走出来,“我听说你们酒店有客人发疯,说不定就是你出事了?”
苏健宇:“我当保安的同学说,有个Omega发.情了,闹了好大一场。”
“苏辞!你是不是没贴抑制贴?”黄秀兰忽地厉声,“你又给我们丢脸了?!”
苏辞脸色发白,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忘了。”
“你看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楼里多少人羡慕你爸在学校当老师?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苏家出名啊?你真是丢尽了脸,你赶紧滚出去!”
黄秀兰积年累月攒下来的刻薄与怨气,像针扎一样戳着苏辞的脸。
“你还敢哭?你有什么资格哭?”黄秀兰看到他眼圈发红,“我看你是上赶着贴哪个客人去了,结果被开了是不是?你还拿着别人的衣服回来!”
苏辞抓着背包,护在怀里,像护着什么极其私密又珍贵的东西。
“行了。”苏建成摆摆手,“吃饭去吧。周末你妈带你去菜市场看看,有个卤味摊在招人。别挑了。”
“哎哟,菜市场那种地方怎么能——”黄秀兰反对,但看到苏辞,忽然又没了兴致,“算了算了,反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饭桌上没有人等他。苏辞热了饭坐下,米粒发硬,汤变得浑浊。
一口口往嘴里送。吃完后,他回到自己堆满杂物的小房间。
阳台改建的,冬天冷、夏天闷,玻璃上贴着报纸遮光,床是硬板,上面铺着发黄的旧毯子,他把背包放下,拉开拉链,将西装外套拿出来,抖了抖。
西装残留着岩兰草的气味,是苏辞从未接触过的温和而沉稳的香气。它和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
他小心地叠好,放进一个塑料袋,他坐在床沿,怔怔望着地板出神,眼睛发红却一滴泪也没落下。
明天要还回去。
外面客厅的电视声又响起来了,苏健宇在笑,黄秀兰在嗑瓜子,苏建成还在翻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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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辞发现,一直和叶寄晚混在一起的李非,忽然开始对他示好了。
午休的时候,苏辞刚从图书馆回来,发现自己抽屉里多了一只白色小盒子,没有字条,没有包装袋,只是盒身干净,压着银色烫印的LOGO。
坐在他旁边的同桌是个Omega女生,和他一样靠奖学金和成绩进来的,性格安静,她瞟了一眼那盒子,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坐直身子:“苏辞——你这哪来的?”
苏辞愣了:“什么?”
同桌已经探头去看盒底的印标了,两眼发光,声音发抖:“这可是……xxx家的润肤乳,去年联名款,现在一盒炒到上万你知道吗?这盒子我在社交平台上见过,外网都断货了……你你你你你从哪拿来的?”
苏辞怔了怔,垂眸盯着那个小盒子。
他没见过这个品牌,也从来没用过护肤品,他连学校食堂都舍不得吃,哪里有钱买这些?
李非就这个时候过来说:“帮我个忙,拿着别还我,我表姐给我三盒我用不着。”
“……你表姐是做什么的?”苏辞呆呆地问。
李非刚去打了饭,咬着筷子笑:“你猜猜,是开美妆店的,还是总代理?”
苏辞一惊,手足无措地想把东西还给他。
李非:“我不是说了你别还我。”
同桌震惊:“李非?你不是一直说苏辞的坏话吗?”
同桌:“我以前还听你说苏辞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李非:“......”
能不能别翻旧账,那个傻逼不是他!
苏辞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可是......你昨天还和人一起堵我。”
李非神神叨叨地说:“反正叶寄晚也不是主角,我干嘛要和他混。”
苏辞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
李非一把揽着他的肩膀,豪迈地大笑:“你现在是我李非的朋友了,兄弟给你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
苏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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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容竞才想起自己有个男朋友。
他撑着伞,从教学楼往外走,天色已经灰了,雨落得细而密,落在校服肩头,晕开一圈湿痕。
人群渐渐散开时,他在校门口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苏辞正低头往校门外走,背着书包,手上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容竞皱眉,几步追过去,抬手搭上苏辞的肩:“喂。”
苏辞吓了一跳,回头才看清是容竞。
“……你怎么来了?”
“找你啊,男朋友。”容竞说完,看了眼他手上的塑料袋。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袋子里,还包了一层旧毛巾,只有一角露在外面。
容竞的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他弯腰,直接把袋子抢过来,嗅了一下——
“……谁的?”他语气沉了几分。
苏辞愣愣的:“什么?”
“衣服。”容竞抬眼盯着他,“这不是你的味道,也不是我的。”
苏辞怔了怔,下意识把袋子夺回来:“我在酒店……有人给我的。他看我发热,给我披了件外套。”
“哦。”容竞笑了,但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他伸手,轻描淡写地把袋子从苏辞手里抽走,拎着走到路边的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塑料袋砸在桶底,发出一声钝响。
苏辞眼圈一下就红了。
“你干什么。”苏辞说,“……我没想拿走,我只是想还他,洗干净而已。”
“那你就还回去。”容竞慢慢道,“不该带在身上。”
苏辞没动。
两个人对峙在巷口,雨落得更急了。
容竞叹了口气,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塞到苏辞手里:“去买件新的。”
苏辞轻碰了碰卡边。
“这是xxxx家的西装。”容竞声音淡淡地响起,“我爸常穿。你这件至少要二十万。”
苏辞抬头看他,眼睛红红:“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赔不起。”容竞道,“所以我来赔。”
话说完,容竞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高兴。”
这句话来的突兀,却没有火气,只是一种懒懒的宣示,带着少年人专属的霸道和情绪化。
苏辞低头看着手上的卡,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声说:“我不要你的钱。”
容竞没说话,伸手替他把帽子拨下来,盖住他被雨淋湿的发丝。
“别生气。”他压着声音,“那件衣服我看着烦。既然你是我男朋友,你身上,就不能有别人味道。”
他说得理直气壮,苏辞怔了怔,眼睫微颤。
等容竞走了,苏辞才回过神来,捏着银行卡不知所措。
他该去哪里买一件新的赔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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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辞在发呆,李非趴在桌上刷短视频,笑得一抖一抖的。刷到一条打光极好、滤镜柔焦的直播画面时,他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苏辞。
“欸,我说,苏辞。”他凑过去,压低声音,“你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整天灰头土脸?好看就要露出来,让大家欣赏才对啊!”
苏辞心不在焉。
李非:“你有没有想过去做直播?”
苏辞正在抄化学笔记,笔尖一顿:“什么?”
“认真的,我不是瞎说。”李非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你这张脸,搁抖X上能爆火,光是站那儿不说话都能日进斗金。真的,我刷到过比你丑十倍的,靠脸都能赚打赏。”
苏辞手里的笔继续写了一行,然后停住了。
“你真不考虑一下?”李非拍拍桌子,“你不是说想赚钱嘛,不然你这么拼命打工干嘛?”
苏辞抬眼看他。
那一瞬的眼神,迟疑,抗拒,也有羞耻。
他低声道:“……不行。”
李非愣了下:“为什么?怕学校知道?”
苏辞摇摇头,没解释。
李非还想追问,又见他低下头,手指捏着笔紧了紧,色泽浅淡的唇紧绷。
半晌,苏辞才轻声说:“家里……不让我露脸。”
李非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苏辞垂着眼:“以前……我妈说,我的脸太能惹事,不干净。”
李非一愣。
“说人长得太惹事?这什么歪理……”他皱了皱眉。
苏辞慢吞吞地接着说:“她说,我那张脸长得妖精似的,早晚要给家里招麻烦。一脸不正经样,一看就是早熟的命,最好以后不要进城出风头。她骂我娘腔,学会了装可怜勾人,说我回回穿着校服都能引人盯着,一副随时能出事的样子。”
“她还说,要是有哪天,真的出了事,谁信是被逼的?”苏辞眼睫低垂,“‘你长那张脸,怎么可能是被害的?’”
李非听到这,彻底沉默了。
他原本还窝在椅子上,忽然蹦起来。
“这家人有病吧?!”
李非目瞪口呆,骂出口:“你妈不是你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苏辞抿了抿唇:“确实不是我妈。”
李非:“.......”
苏辞习惯了。
被说得多了,他也说服自己,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也许脸长得太扎眼,本身就是一种“错”。
“……所以你不愿意露面。”李非忽然想明白了。
教室里一片静默。
窗边的树影被风吹得晃动,直到下节课的预备铃响起,苏辞默默合上笔记本,把写了一半的练习题塞进抽屉,抬头冲李非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
李非揉了揉鼻子,“谢什么呀。”
他忽然冒出一句:“你以后要是开直播,我肯定第一个当粉丝。”
李非想了想:“你还可以直播别的,你知不知道,你声音很好听?”
苏辞:?
李非:“真的,不骗你。我听你念那段政治题,念到‘资本主义早期阶段的社会形态’,我直接睡着了,你可以去当哄睡主播。”
苏辞:“......”
“。”苏辞说,“不是我声音好听,是你本来就想睡觉。”
“不是。”李非趴在他桌子边,手指敲了敲,“你声音特别有……怎么说,助眠感,你知道吗?像深夜收音机。网上很多人专门做哄睡直播的,靠声音收打赏,一个月上万呢。”
苏辞侧头看着他,睁大了眼睛。
......上万?
“你不用露脸。”李非补充说,“不看脸,只用声音。你不是说你想赚钱吗?你去做那个,保准有人喜欢。你念点资料、读首诗、甚至念哄小孩子睡觉的童话故事也行。”
苏辞眼神犹疑。
如果真的能赚钱。
那他是不是不用去菜市场卖卤味了?
“你要不试试,晚上我帮你调好软件,架一支麦,放首轻音乐。”李非带着一点蛊惑,“你开口,‘大家晚上好’,然后就开始读‘三民主义’。”
苏辞:“……你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李非说,“我把你嗓音剪成五秒铃声都有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