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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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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晨将余京带入研究所内部通道,路口尽头,是一扇被多项密码封锁的大门。
在确认来人之后,被封禁的大门缓缓打开。
扫描的激光划来,余京将余生护在怀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间研究室,但确实第一次看见它完全形态下的模样。
研究室中并没有很多的东西,除却精密的仪器外,四周贴墙的位置林立着几个营养液罐,其间是几个年龄不同的孩子。
最靠近研究室正中的孩子约莫六七岁,身形极为瘦小,浑身缠绕着绷带。
而他的营养罐旁,在不久后应当空空荡荡的地方,放置着一扇足以震撼世界的,海洋鱼类的断裂肋骨。
这扇明显从中间断裂,仅仅只剩下一小部分的肋骨,即便只是残缺的部分,也有超过百米长,不难想象它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研究室内的电子光芒很微弱,只有零星的小壁灯在维持运转,但整个研究室却并不暗沉,因为那根肋骨在无时不刻散发着奇异的湛蓝色光芒。
光芒笼罩着整个研究室与其间营养罐的孩子。
此时此刻,同出本源的气息向余京所在的方位发出指引,而他怀里的余生是指引来源的主要对象。
余生不动声色替小团子压制下了这种能量的波动。
“很震撼吧?余京先生。”宋清晨径直走到研究室内的光屏前,按下按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应总领的指令,我还是将您带来了这里。”
“这是我们研究所最大的秘密,来自海洋的生物遗骸。”
光屏打开,全息投影缓缓生成。
“这扇肋骨是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现,因为它不仅证实了海洋之中存在着未经发现的远古鲸鱼种类,还有着足以令所有人叹为观止的特殊能力。”
“剩下的,我想,总领大人会一一告诉您。”
投影接通,军装男人出现,凌厉的下颌线,依旧不苟言笑。
宋清晨默默退至一边。
投影的接通需要一些时间的缓冲,当一切准备就绪,男人看向屋内,站在门口没有动作的余京,努力牵扯嘴角,试图用一个相对温和亲切的微笑去活跃气氛。
但他显然并不经常做这样的事,以至于这个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当事人的发言。
“你好,余京先生。感谢您对基地探险队员的帮助,我仅代表全体幸存者,向您表意致谢。”
“我是幸存者基地的总负责人,陆方载。”
余京对陆方载自然熟悉。
但他对目前研究室内的一切依旧抱有警惕。
屋内正中间放置的,是他缺失的肋骨与海洋职权的一部分。
也是现在,被困于小团子身上的,那部分令他头疼不已的契约来源。
错乱的时间线将他重新带到了这部分东西还没有存在于一个不满岁孩子身上的时空。
但对于时间法则而言,他并不能对此做什么,甚至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引起时空的崩溃。
而陆方载,余京看不透他。
“余京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于你我、于人类、陆地、海洋,以及一切总和而言都十分重要的东西,万望您对此报以耐心,能够听我讲解完这一切。”
他示意一旁的宋清晨离开,宋清晨当即退出房间,并为他们锁好了门。
研究室内瞬间重返沉静。
陆方载的全息投影在一切妥善后,重新开口,并通过投影,向余京折射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早在几月前,污染首次由陆地蔓延至海岸线时,陆方载在幸存者基地现建造地附近的海边,发现了一块半径百里左右的区域,没有被任何污邪所侵染。
而这一处的一切生态都和战争爆发,灾难降临前保持一致。
处于对这种现象的探究心理,陆方载召集了幸存者中的队员,一同在这块区域开始探索。
而最终的结果,是从怪石嶙峋的海崖下百米深的地方,打捞出了这扇生物遗骸。
在初步的探索之中,这具遗骸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神奇能力。
从它之上散发出的光芒,有着净化与复苏的功能,但这种能力有着一定的选择性,对某些人有用,对某些人则毫无用处。
但同时,它又近乎包容地,无私地净化者周遭生态遭受污染后被破坏的系统。
灾难之中,人们几乎对现有的一切污染束手无策。
常规的净化方式对这些黑色的奇怪东西根本没有丝毫作用,而感染来得毫无规律,所有人都可能是下一个污邪的受害者。
但,这具骸骨的发现,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丝生机与希望。
以它为半径建造的幸存者基地,不会遭受任何污邪侵扰的麻烦。
“余京先生,您知道这具骸骨是什么生物的吗?”
陆方载到这儿,突然发问。
余京眉头一跳,淡淡道:“方才那位出去的宋晚夕女士不是说了吗,可能是鲸鱼之类的吧。”
“余京先生,准确地说,这是虎鲸的生物遗骸。”陆方载似乎对他的回答兴趣盎然,在倾听之余,顺带着给出了解答:“我不知您是否对此感兴趣,但在古老的记载里,虎鲸之中的统领者,是海洋神明的候选人。”
“介于这具骸骨所拥有的奇特能力,我不得不以此进行联想。”
“是么,原来人类的总领,也会相信这些书籍的童话。”余京的眼眸在湛蓝色的光芒下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我以为,作为总领,最重要的是保持绝对的理性。”
“您说的在理,余京先生。”陆方载颔首致意:“但作为陆地的总领,在面对绝境与毫无希望的现状来看,求助于神秘的深海,和未知的神明合作,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方法。”
“这样好的方法,那么,你和祂合作了吗?”余京轻轻拍打怀中余生的后背,小团子在一来一往的对峙之中,很快顺着熟悉人胸腔发出的震动和背部温柔的抚摸而打起瞌睡。
等到余生彻底合眼,余京才继续道:“又或者,海洋真的会对陆地的罪魁祸首抱有慈悲之心么?”
“在我看来,现有的一切,不过是人类自作自受。”
他的语气不含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宛如神邸,在对现有的一切进行一场审判。
“而深海,不过是为此所牵连的无辜部分,面对深海的求助与哀鸣,陆地似乎也并未对此有所帮助。”
“既然如此,海洋又有什么理由来帮助陆地呢?”
他的反问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将此刻相对平静的交谈划上沉重的一道口子。
陆方载在这样的盘问下沉默了。
“我很抱歉,余京先生,但我想,我应当对此做出解释。”
“陆地的生灵并非只有人类,而人类,也不全为眼前灾难的加害者。他们当中,也有着无辜的受害者。”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偶然经过,被带回来暂时小住片刻的旅人,在这座基地受到的恩惠也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偿还。”余京抬眼,扫了屋内的骸骨一眼,顺势环顾四周的营养液罐:
“难道你不清楚,现在这座基地的一切,也依旧是在借由海洋,苟延残喘么?此时此刻,你们依然在窃取海洋的恩惠。”
这几乎是将眼下的一切用残酷的方式进行陈述了。
余京不会虚以委蛇,在猜测到眼前男人的来意之后,用最粗暴的方式,将这个陆地想要加以粉饰的太平撕开,摆在两个人的面前。
“你是通过什么猜测到的呢?猜测到我和海洋,或者这具骸骨有关系。”
余京上前一步,抬起头遥遥看着自己遗失的肋骨。
这是被余鱼抽出的那一段,用于安抚海洋的神明遗骸。
“我很抱歉,余京先生,但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的所有发言并不是对您的要求或苛责,也并未对海洋有任何不满。”陆方载重新整理措辞。
“但对于您的疑问,我只能模糊说明,因为这关系到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现在还不是挑明一切都时候。我只能以陆地起誓,向您保证所有的一切绝不会有任何威胁到您或海洋的可能。”
这样的保证并不能使余京有所动摇,他也不关心所谓的陆地保证。
人类总是擅长将事情美化,太平化,以他们为主宰的陆地同样如此。
余京只是继续看着这具骸骨,对侧边的营养液罐感到好奇:“为什么要将他们泡在罐子里?”
陆方载对他的疑问总是乐于回应的。
“余京先生,虽然这很冒昧,但作为这件事的源头,我还是不得不告诉您,他们是因为这具骸骨而呆在这里的。”
这具有着奇异能力的骸骨,在有选择性释放自己能力的同时,又带来了极为苛刻的结果。
被这具骸骨所影响治疗的受污染者,会因此产生副作用。
副作用的其中一点就是,不能距离这具骸骨太遥远。
一旦超出一定距离,被治疗痊愈的人类就会加速身体的腐蚀,同时患上难以治愈的疾病。
最初,研究所的人们并不知晓这一切。在享受着骸骨带来的神迹同时,广泛应用骸骨的能力。
最终造成了极为惨烈的后果。
而余下的一些人,不得不就此被困在骸骨周围的营养液罐中,疗养生息。
这不是海洋的赐福,而是对窃取它人的诅咒。
人们后知后觉。
但为时已晚。
“而您身后的营养液罐中的孩子,0617号,是这些人中受影响最深的,尚且存活的唯一个体。”
“而他的副作用也是最糟糕奇怪的。”陆方载陷入回忆:“他只要超出一定距离,身上皮肤就会大肆溃烂,与此同时,他极易受到污染。”
“我们不得已,只能将他放置在骸骨旁的营养液罐中。
而距离过近使他同样受到骸骨的影响,在短短的数月从三月大的孩子长到六岁左右。
骨骼压力过于巨大,他甚至无法在营养液罐外正常行动。”
余京不自觉对着营养液罐中漂浮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孩子伸出手,又在意识到这一点,即将触摸到罐壁前及时收手。
他收回目光,恢复到最初不关心一切的模样。
“所以呢,你是想说,你们利用这具骸骨的能力,最后发现这具骸骨是造成这么多人苦难的根源?”
余京嗤笑,像是对这样的说法感到难以理解:“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人类在为了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自作自受。”
“诚然,您说得确实有道理。”总领笑着摇头:“但余京先生,我必须得纠正您的一些想法。比如——人类也并不是完全将自己的罪孽掩埋在史书之中。”
“更多的时候,他们当中还是有大多数人,在为了自己的家园而付出一切,甚至于尽可能努力地去拯救一切。”
尾音之后,总领通过权限应声将研究室内的隐藏暗门打开。
余京回头望去,那是夹在两个营养液罐中间的,一扇极其狭窄的暗门。
但门后,却并没有任何的通路,而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
对于余京近乎不解的目光,总领伸出手,邀请余京自己上前查看。
玻璃之后,是一片碧蓝的水光。
余京目光颤动,那片水光之中,是一群看起来处于正常与怪诞之间的海洋生物。
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遭受着严重的污邪感染,半具躯体已经向着异变的方向而去,半具躯体却仍旧能看出原始的生物种类模样。
七八只鱼鳍的鱼,生出不知是足还是手臂的水母……污邪侵染之下,这些动物源源不断在排出黑色的液体,但很快又被玻璃箱内部的净化系统吸收排走,以保证这个人为的生态系统,能够运转如初。
“它们是基地人们从就近海域中救上来的一些海洋生物,碍于它们身上的严重污染,我们不得不在研究所内开辟专门的空间,以放置救助这些动物。”
“我们原本以为,作为海洋生物的它们,应当能够很好地收到海洋遗骸的照拂,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具遗骸净化的选择性,同样适用于动物,甚至海洋本源的生物。只是它们似乎不会受到后续的副作用影响。”
“我们无法确认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属于哪种方面,只能尽可能地进行浅薄的救治。倘若污染轻的,能够救治恢复正常的,我们会在评估它们的身体情况之后,将它们放回尚且正常的海域。”
“但您现在所看见的这些海洋生物,是其间难以通过遗骸的能力恢复正常,同样,我们现有技术也难以做到的动物。”
“我们不得不将它们豢养在此。”
“除此之外,您身后方的另外几个隶属于不同部分的生物系统空间也是如此。”
余京顺应着总领的话向另外方向看去,才发现,在这一方研究室空间内不止有一扇暗门,它还为此开放了近七扇。
在这些门后,有着沙漠区域的生物、草原区域的生物、森林区域的生物……
而人们利用现有尽可能发达的技术,为它们在方圆百里的幸存者基地中尽可能划分出一个足够它们生存的场所,并让它们借着骸骨的异能在此生存。
“很抱歉,虽然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但人类的科技还是不够发达,只能借用骸骨的能力,维持这些生态系统的正常发展。”
陆方载介绍到这里的时候,语音沉重,带着无法忽视的自责与感叹。
但其实,在余京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达成了这样成就的他们,根本不用为此感到歉意。
“为什么?”余京很难不为此触动:“它们与人类本身的利益其实并无冲突,不是吗?”
“又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力量去做这些事情?”
“你们甚至都不是一个种族。”
陆方载似乎对这样有些脾气的话感到无所适从,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余京不平静的情绪,斟酌万分之下,还是回答出自己心底最真切的回答:
“可是,我们同样生活在一个星球之中,是同属于这个星球的生命,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也是同胞。”
“幸存者的救助,不只是为了人类这一种群,同样也是为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种群。而为此竭尽全力,有什么不对吗?”
“我承认,一切灾难的源头都是那一场猝不及防的战争,但我想,那只是因为少数掌握了权力的人为此暂时性地忘记了‘守护’的重要性,而更倾向于以破坏去收回自己所渴望的一切。
对于一样事物,破坏远比修复与维护所需投入的精力少得多,只是人们忘记了,它的代价是毁灭。”
“而现在,他们连同他们的同胞一起,为了毁灭的代价付出了惨痛的教训,但他们为此而悔过,并努力赎罪,那么,为何神明不能给予他们一丝仁慈,回应他们拯救的渴望呢?
我想,这不过是锦上添花。”
陆方载的措辞在缜密的逻辑基础上涵盖了绝大部分的情感,而不擅长应对情感的海洋神明的心神为此震动不已。
但他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为此共情,并更改自己的固有想法。
余京短促地哼笑两声,抱着余生的双臂收缩得略有些紧了,以至于熟睡的小团子不舒服地哼唧了几声。
“这是诡辩。我不认同你这套逻辑理论。”
“犯了错为此而弥补,不是本分么?凭什么一定要他们之外的生命或神明而为此承担一份力呢?千疮百孔的世界,你向神明请愿,向神明求救,那神明呢,神明应该向谁请愿,向谁求救?”
他的笑意逐渐变得苦涩,眼底的猩红弥散开来,余京重复着自己的话语,思绪翻涌:
“是啊,犯错、弥补,是犯错者应尽的本分,能够向谁求救?”
余京的情绪波动太大,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进行谈判。
陆方载遗憾地摇头,话语依旧坚定:“余京先生,我想,我们今日的会面应当到此结束了,很高兴能与您进行交谈,我只是暂时性地向您发表了自己作为基地总领不成形的牢骚,给您造成不便,我感到抱歉。”
“希望您不要将它放在心上,影响自己的情绪。我们再会。”
“什么意思?”余京抬头,眉梢紧皱,但陆方载已经及时地切断了投影的联络,退出了这场无疾而终的谈判。
余京为此感到些许的愤懑,还有不易觉察的怅然若失。
他的手臂依旧收紧,使得余生在这压迫下不得不从睡梦中苏醒。
小团子费力地伸出自己藕段似的粉嫩手臂,轻轻放在余京的侧脸下颌上:“鱼鱼,不要伤心。”
孩子将自己圆润地脸颊贴在余京的心口:“鱼鱼最好了。”
一瞬间,崩溃的情绪被悉数收回匣子,余京闭上眼,闷声:“嗯。”
门外等候多时的宋清晨如同做贼般悄悄打开了研究室的门,看见相拥的一鲸一人,尴尬地笑了笑,为自己即将打破这样的温情而不好意思:“那个,余京先生,我想您也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余京抬眼,默不作声地抬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