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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幽人昼梦(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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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称高僧的人,扮起佛像来有那么几分佛性,倒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常年修行,受佛法熏陶,可他竟然扮起鬼来也这么像鬼,就让沈云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面容的狰狞可以描画,眼神的凶狠却不是画出来的。
他刚刚看向自己的一眼,竟让自己通体生寒,仿佛真的被恶鬼注视一样。
为佛寂远空灵,扮鬼凶狠可怖,他有种神鬼莫测的诡秘感,沈云烟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吓到了?”
“有点。”
他估计是从自己的表情看出了害怕,才会开口提醒,她回过神来,将铜镜搬过来给他看。
他端详一阵,夸赞道:“手艺不错。”
沈云烟谦虚一笑:“全靠大师底子好,装神弄鬼都毫无破绽。”
谢孤峤:……这是在夸他吗?
到了晚间,众人各自装扮好,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沈公子了。
大家等啊等,从戌时等到了亥时,竟不见沈公子的人影。逢月捶了捶腿,“这沈公子是不是怕了,不敢来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长发遮着脸,在柳树下动来动去,看着真跟鬼一样吓人。
唯有沈云烟毫不心急:“再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逢月打了第七个哈欠,张护院小跑着从门口进来,边压低声音道:“来了来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沈云烟道:“给他留门了?”
张护院道:“按小姐吩咐的,二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
“好。”她道,“按计划行事。”
夜色深沉,沈公子做贼一样溜进了沈宅,他走到垂花门前,轻轻一推,门竟开了。
堂姐果然有意,还给他留了门!
一想到很快就能和心中佳人翻云覆雨,沈公子就激动得有些腿软,他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沈云烟提着一盏小灯笼站在道上等他,轻风拂她衣裙,袅娜如月下仙子。
沈公子眼睛都看直了,堂姐竟然没在小院里等,而是在亲自出来迎接他,她果然也对自己有意啊!
沈公子脚步急奔,走到她面前:“堂姐,你好美!”
沈云烟提灯照路,引着他往池塘柳树方向走,“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娘看我看得紧,要偷溜出来不容易。”沈公子道,“我听你的,怕惊动其他人,趁着他们都睡了,偷偷爬狗洞溜出来的。”
“难为你了。”
“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沈公子直直望着她,她盘着发,纤细颈项在月色下如同一块白璧,“能见堂姐一面,我就算是死了也情愿。”
说着,伸手就要去揽她的腰。
沈云烟一个灵巧转身,躲过了他这一扑,“说话就说话,你为何动手动脚?”
沈公子猥琐一笑:“堂姐深更半夜约我前来,这份心意,不就是你知我知么?我知道堂姐深闺寂寞,我正好来帮堂姐排遣排遣。”
他摸向袖中的药粉,上一次这药没用着,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他边想着,边又是一扑,沈云烟顺势把灯笼一抛,灯笼滚进湖中转眼就灭,沈公子眼前一黑,竟不见了沈云烟踪迹,他顿时有些慌了,人呢?明明刚才还在身边。
他不由自主四处张望,忽见前方柳树下,一个白衣人影缓缓飘了出来。
那一瞬间,沈公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白衣女鬼缓缓往前飘着,海藻般的长发盖住了脸孔,幽幽道,“少爷,还记得翠儿吗?三年前,你亲手把我推进湖中,害我惨死,你忘了吗?”
沈公子后背冒出一层凉汗,喊道:“我没有,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
柳影阴森,冷气嗖嗖。
逢月惨声道,“自从做了孤魂野鬼,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少爷,想将你亲手按死在湖里,尝尝做水鬼的滋味!”
“啊!”沈公子惨叫一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沈云烟,转身就往回跑,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再说。
他就知道,美人虽好,也得有命享用才行。这地方跟他犯冲,他不该来的!
那天他摔进湖里,果然就是这个水鬼在拉他吧?!
沈公子仓皇逃窜,才跑了几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抬起头来时,空中忽然飘来两盏青色灯笼,那惨淡的青光一照,面前出现了一道威严黑影。
青黑面目,森冷目光,甫一照面就把沈公子吓得浑身一颤!
“本官出巡,何方鬼魂野鬼拦驾喊冤?”
沈公子正惶然,一旁做巡差打扮,脸孔涂得惨白,手执铁链的鬼差扫雪把逢月带了过来,尖声道,“判官大人,就是此女喊冤。”
判官?!
沈公子吓得魂飞魄散,他不过是偷溜出趟门,怎么会碰上判官出行!
再一看此人威严满满,真跟画像上判官长得一模一样,再加上那空中浮着的诡异灯笼,那森森鬼气,真令人不寒而栗。
逢月扑倒在地,恨声道:“大人,是小女,小女有冤!三年前,小女被此人害死,沉尸湖中,此人逍遥法外三年之久,还望大人做主!”
“不是我,真不是我!”沈公子两股战战,竟也跟着跪倒在地,求饶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啊!”
谢孤峤眼神一沉,吩咐道:“满嘴谎言,鬼差,将他魂魄勾去地府,严刑拷打。”
“是!”
沈公子磕头如捣蒜,“别勾我魂,别勾啊!”
鬼差拿着勾魂锁链上前,沈公子竟觉胸口一阵冰冷凉意,眼看着那锁链靠近,魂魄仿佛真的要离体了一般,他吓到崩溃,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要杀我,别拉我下地狱!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谢孤峤冷眼看他,“给他纸笔,让他招供。”
“是。”
沈公子面前凭空浮现桌一张、笔墨纸砚具备,仿佛是早就等着他招供一般,他颤巍巍拿起笔,手抖如筛糠,还没写下一个字,就听头顶之人道:“将翠儿之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写清楚,若有一字虚假,即刻勾去三魂七魄。”
“小人不敢、不敢!”
沈公子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认罪状”三个字。
扫雪在一旁看着,见到他一字一句写下了实情。
那一日,沈公子找到翠儿,让她晚上去妖宅。翠儿不愿,他便威胁说,若是不从,就把人卖到青楼去。翠儿无奈,只好跟从,心中盼望着他只是去看看就回来,谁知进了宅中,沈公子二话不说就将她压在了柳树下,撕扯她的衣裳。沈公子觉得平时家里有娘管着,束手束脚没意思,让翠儿来妖宅,就是为了寻刺激的。
翠儿百般不从,沈公子气上心头,将她打晕过去,还不解气的狠狠踢了她一脚。
这一脚,翠儿滚入了湖中。
深夜寂静,人摔入水的噗通声让他冷静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脏兮兮的湖水,难道要他去捞人吗?
不过是一个丫环,死了就死了。
谁让她不识好歹,非要惹怒自己呢?
沈公子站在漆黑祖宅里,这时候也不觉得刺激了,想到死人又觉得有些可怕,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
第二日,家中发现了翠儿不见了,四处派人去找。
沈公子坐立难安,向爹娘坦承了此事。沈二老爷和王夫人一合计,这事是家丑,不宜张扬,那翠儿不过是个奴婢,也没人会在意她死活,对外只说丢了。反正死在妖宅,估计也没人发现,连尸体都用不着处理,沈二老爷不放心,还找人换了把锁。
当初翠儿签下的是活契,夫妻两翻出那契书来也烧了个干净,若日后翠儿家人问起,更无从对证。
沈公子放心下来,渐渐就把这事给忘了。
扫雪在一旁越看越气,她们做奴婢的,也是一条人命啊!翠儿既然签下的是活契,沈家就无权处死她,沈公子做下这种龌龊事,沈二夫妻还帮他隐瞒,真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公子战战兢兢写完始末,扫雪把锁链往桌上一拍,“画押!”
沈公子哭丧着脸,在供词上画了押,他心想,那翠儿生来是奴婢,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他就算在判官面前供认此事又如何?他阳寿还长,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有先祖庇佑,而翠儿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了,没了苦主,谁能找他算账呢?
扫雪小心翼翼收好了,心说这一纸供词,明日就要了你命!
他冲着谢孤峤再三讨饶,“我可以走了吧?”
“沈公子,你怕是走不了了。”
“堂姐?!”
沈公子循声望去,愕然看到沈云烟走出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护院冲出来就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逢月把那顶假头发往沈公子脸上一扔,“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你不是翠儿?”
空中的青灯消失了,再看鬼差和判官,分明也是人假扮,原来他不是碰上了鬼,而是被这伙人扮鬼给讹了!
李护院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沈公子,有什么话还是上衙门说去吧。”
沈公子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他怒视着沈云烟,“沈云烟,你算计我!”
沈云烟道:“沈公子,你的供词写得明明白白,等着为翠儿偿命吧。”
他挣动之间,一个纸包掉了出来。
李护院捡起那纸包,递给了沈云烟。
她展开纸包,轻轻嗅了嗅其中药粉,闻到了几种药材的味道,李护院一听,忍不住骂道:“下三滥的东西!弄这种迷情药,还想祸害我家小姐,真是痴心妄想!”
沈公子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后悔了,他不该招惹她。难怪玉京传言她有疯病,这样对付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疯女人,臭不要脸的贱——啊!”
他还没骂完,谢孤峤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沈公子惨叫一声,两颗带血的牙齿飞了出去,一边脸肿起老高,顿时老实如鹌鹑,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李护院将捆成死猪一样的沈公子随便找了个房间关了起来,等天亮就送他去见官,这会儿刚过了子时,大家也是人困马乏,各自散去休息。
院门落了锁,回到房中,逢月刚点燃了烛台,正准备服侍小姐洗漱,忽听扫雪一声惊叫:“佛珠、佛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