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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秋水人间(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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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烟认为,谢孤峤可能不行。
他的问题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产生自心理。纵然修为强大,肉身强悍,心里的问题不解决,身体也不会有反应。
为了未来的幸福着想,她得改变他的想法。
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翌日谢孤峤先醒过来,他侧过头,看到眼前人酣甜睡颜,她侧躺着,香腮压着枕头,长发铺了满枕,往常不可捉摸的距离感消失了,安睡的神情显出一种天真,脸孔美得近乎妖媚。
他看得入迷,喉咙微微发干。
他抬起手,才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交握在一起。
看她从被子底下伸过来的手,便猜到她昨夜做了什么,他不由唇角翘起,露出了一抹笑意。
沈云烟恰好在这时醒来。
睁开眼就让他这个笑晃了神。
她对谢孤峤的好感由浅到深,先看上的便是他这幅皮相。
然而这么好看的男人他竟然不行。
一想到这点,沈云烟笑不出来了。
她听絮雨说,男人早上都会比较亢奋。
于是她凑过去,和他额头相抵,轻声叫他,“相公。”
谢孤峤那双黑眸骤然沉了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浮起氤氲的火焰。
然而他想起了昨夜的话,他说过,他不会做什么。
不能吓到她……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欲念压下,摸了摸她的脸颊,“该起床了。”
说着,翻身下了床。
沈云烟:……
她仿佛看到了两人同床异梦的未来。
不行,她决不允许。
她得想想办法。
纵然沈云烟想做些什么,也得以正事为先。他们一路往张府赶去,自从知道了海中有海妖的事,沈云烟出门就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在这浓雾深锁的岛上,一只强大的海妖窥探着他们的行动,而他们暂时对它毫无办法,这种感觉,实在很被动。
张府萧条一如昨日,前后府门紧闭,连昨日扫地的仆人都不出来了。
光天化日不比晚上暗探,他们该怎么混进去呢?
沈云烟望着高墙叹气,“大白天的都闭门不出,除了蚊子谁还能进他们家?”
“那就变成蚊子飞进去。”
蚊子的视角是怎样的,沈云烟从来没体会过,当她晃晃悠悠飞在空中,周围一切都变得无比巨大,太新奇了。
风托托着她飞过高墙,院中的每一棵花树都像是一片雨林,人像是小山一样巨大,手拍过来蒲扇一般,巴掌带起来的风都能把她给扇歪了。
她小心翼翼躲避着人群,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给拍死了。
身体变小了,张府显得如同迷宫一般巨大,她不想跟没头苍蝇一样在里面乱转,心想:要是能听到下人们谈话就好了。
这念头一起,远远近近的声音传来,“老张又借口出恭偷懒了,这个老滑头,迟早一脚打滑进掉茅厕里。”
“这个月的月钱迟了一日,怎么还不发,急死人了。”
“又要我去给少夫人送药,每次送过去又不喝,折腾谁呢。”
……
她找到那个要给少夫人送药的丫环,赶紧跟了上去。
心中又忍不住暗想,谢孤峤太厉害了,到底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说起来,他在哪呢?
她努力搜寻另一只蚊子的踪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在你前面。”
她看到了前方振翅的蚊子,一眼就认出了他,随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明明都是蚊子,她竟然觉得谢孤峤变得这只蚊子比较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她问完又想到,不对啊,她现在是蚊子,怎么跟他说话的呢?
“这叫做心念传声。”
“就是说,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吗?”
“只要你想着我。”
她刚才在想谢孤峤变成蚊子也好看,岂不是也被他给听到了?
熟悉的轻笑声在耳侧响起,沈蚊子脸红了。
之前夜探三皇子府时,记得他说过,“你可以把我想得更厉害一点”。
其实在她心里,他已经很厉害了,可等他出手时,沈云烟又意识到,他好像总是比自己想的更厉害那么一点。
跟着那丫环飞了一阵,就在她觉得翅膀有些发酸的时候,丫环停下来了,“少爷、少夫人,药煎好了。”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放门口。”
“是。”
那丫环将食盒放在了门口墙边,沈云烟听到她的心声,“成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丫环抱怨着走了,沈云烟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眼尖发现纸窗上有个洞,赶紧招呼谢孤峤飞了进去。
这一进去,沈云烟整个人傻住了。
主人早早出门,留下两个丫环在客栈里,逢月向来听小姐的,扫雪却起了叛逆心。
早知道她就不把三尺剑的话说出来,一说小姐竟然不让她们出门了,她也想帮着尽快查清田家的案子呀。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认识了三尺剑,就是犯下了什么大错呢?
因为一次意外见面而被屡屡告诫,让她觉得很没面子,心里不是滋味。
她本身又是闲不住的人,心念一转,计上心头。
她偷偷在逢月的杯子里下了一点迷药,那还是她留着防身用的,逢月对她毫不设防,弄晕了逢月,她一径往田家渔村去了。
这日烈阳当空,天气格外热。
一路走到渔村,扫雪已经出了一身汗,才刚踏进村口,她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只见一群村民拉着一个年迈的妇人闹哄哄往外走,那妇人被五花大绑,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与其说走,不如说在被拖行。
大热天的,村民都举着火把,他们将妇人推到一处开阔地,扫雪才注意到,那里高高堆起了柴木,木头堆上耸立着一个刑架,这伙人七手八脚的把妇人绑到了刑架上。
见此情形,扫雪吓得心怦怦直跳,藏身在一个大木箱后面,探身往外看。
“这妖物,总算是让我们给抓住了!”
“村里竟然藏着这妖,难怪田家死了人。”
“烧了她,烧了她!”
众人喊声震天,被绑在刑架上的妇人哭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我是岩儿他娘啊!”
“放屁!”
“妖言惑众!”
“阿岩,你自己说,她是你娘吗?”
村民们齐齐看向一个拿着火把站在最前头的健壮汉子,阿岩嘴角崩成了直线,冷冷往外吐字,“她是妖,不是我娘。”
妇人伤心欲绝,“石头!我亲手把你养大,你三岁就没了爹,我一个女人,白天跟着男人们出海,晚上挑灯织布,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竟然不认我这个娘了!”
阿岩忿忿看着她:“你还想骗我,我娘怎么会长出一条鱼尾巴?!”
说着,他将妇人垂下的裙角撩起半截,露出了一条灰黑色的像是草鱼的尾巴。
那条鱼尾刚刚被拖在地上,沾染了不少泥灰,刮出斑斑血迹。周围还散落着一些鱼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扫雪张大了嘴。
妇人惨嚎道:“我不是妖!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样,老天爷,我没害过人!是有人要害我啊!”
那声音凄厉,令人不忍卒听。
扫雪的心揪了起来。
她嘶喊挣扎,那古怪的鱼尾就跟着不停拍动,“岩儿,我怀胎十月,养你二十年,我这一辈子辛苦就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跟村里人揭发我,你有没有良心,你有没有良心啊?!”
阿岩冷硬道:“你是妖,妖都该死。”
说着,他竟第一个上前,点燃了火堆。
眼看妇人就要被烧死,扫雪忍不住冲出去——
这时,有人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张府房间里,沈云烟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那位张家少爷坐在床头,他双眼青黑,显得思虑重重,张家少夫人躺在床上,如果那能叫做少夫人的话。
她长发披散,眉眼清秀,鼻子以下却长了一张鱼嘴,鱼嘴边长着几条短短的触须,很像是鲶鱼须,一圈圈圆形的鱼鳞沿着嘴生长,一直扩散到脖子以下,那截脖子肿大,几乎和脑袋要融为一体了。
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充斥着房间,让人闻之欲呕。
沈云烟只看了少夫人一眼就差点吐了,如果说她变成了鱼头还好一点,可她一半张脸是人,却长了一张鱼嘴,旁边长着黏腻腥臭的鳞片,看一眼就让人生理性的反胃。
对着这张脸,张少爷却深情款款,“霖娘,你饿么?”
那张鱼嘴里发出了女子纤细的声音,“夫君,我不想再吃那些东西了……”
张少爷叹息道:“我何尝想让你吃,可你除了拿东西,吃别的都会吐,这样下去你会饿死的。”
“夫君……”霖娘泣道,“我、我变成这个模样,还不如死了!”
“霖娘,我会想办法,我会治好你的!”他涩声道,“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他从床头柜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味传来,张少爷强忍呕意,将那些腐烂的蟹肉喂进了鱼嘴里。
霖娘哪怕不愿,可她抗拒不了想吃这东西的本能,吃完腐肉,霖娘更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变成了妖物的事实,她眼中淌下两行泪来,“夫君,杀、杀了我吧,我不想做妖物啊……我给家里招了灾,害得公公被抓走……”
张少爷抱着她:“霖娘,这怎么能怪你?官府一定会还我们家公道的。”
“霖娘,夫妻一体同心,你是妖物,那爱上妖物的我是什么?”
霖娘泪如雨下。
张少爷又哄了她一阵,哄着她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出神。
沈云烟暗想,张家少夫人竟然是妖物,而且听她说法,她本非本来是妖,而是突然变成妖物的。张少爷对她一往情深,为了隐瞒这消息,整日和夫人闭门不出。
他并非强迫夫人吃腐肉,而是夫人只吃得下那些东西……
对着这样的夫人,他也能温言劝慰,张少爷倒是用情颇深。
只见张少爷呆坐一阵,复又振作起来,“霖娘,城外秋水观有个秋水道人,听说碧符宫把他除了名,我让管家多给他些钱财,请他来想想办法,他既然不属于碧符宫,想来也没有那么痛恨妖物……”
他偏头看着夫人,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嘴。
很难形容这一幕。
纵然他们两夫妻情深,沈云烟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她想,要是谢孤峤长了一张鱼嘴,她是万万吻不下去的。
这样一想,她对谢孤峤的感情可能比不上张少爷对霖娘,不过也是……人家是真夫妻,他们只是假装的。
人家有夫妻之实,哪怕是妻子变了模样,丈夫也不离不弃。
他们什么都没有。
谢孤峤既不想,又不行。
她忘了自己现在变成了蚊子,只要心里想着谢孤峤,就能和他心念传音。
于是她听到了谢孤峤带着几分怒气的冷笑声,“我不想,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