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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探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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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这女婢,怎么毛手毛脚的?”顾青蘅尚未有动作,坐在她另一侧的崔玉莹急忙起身,生怕倾洒的酒液溅到了自个儿新裁的衣裙上。
“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小姐恕罪。”杜若一听,佯装惶恐,顾不得手中还捧着的手盏,作势便要下跪告饶。
顾青蘅却是笑着起身,拦住了她,“无妨,万幸这位崔小姐并未被你波及,只是我这一身,实在狼狈,怕是——”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姓崔?”
崔玉莹不等她话落,一脸疑惑地打断道。
“素闻忠勇侯府的三小姐,不仅明艳动人,还能文善武,一手银枪飒爽,颇有其父风范,我观小姐执扇之手,心中大胆猜测了一番罢了。”
顾青蘅一时顺口,忘了如今她与崔玉莹尚是陌路,幸好,她对忠勇侯府还算了解。
崔王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指腹有薄茧,掌心亦不及其他贵女们娇嫩白皙。
不过,她嗤笑一声,余光还瞥了一眼一直默然不语的顾青菀,讥讽道:“我还以为临安顾氏,百年世家,定是风骨昭昭,没想到还有顾大小姐这样的另类。”
“旁的不提,倒是这讨好人的言语,一筐接一筐的!”
她在讽刺顾青蘅,堂堂高门贵女,竟也学些小人的谄媚作派。
一时间,鼓乐俱歇,席上一片寂静,众人再度将视线聚焦于顾大小姐身上,期待她会做出何等反应,与崔玉莹据理力争,还是就此退让?
“崔玉莹,你——”顾青菀暗骂她是疯了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口,那便不单单只是在讽刺堂姐了,整个顾氏一族都被拖下了水,一着不惧,声名尽毁!
顾青菀本就在前面积攒了不少怒火,如今更是火冒三丈,她本也不是怕事儿的,要不是夹在江疏月与顾青蘅之间,左右为难,她早在宴席开始之际,就掀桌走人了!
她做好了与崔玉莹唇枪舌剑的准备,不料已有一人,径直踱步至崔玉莹面前。
少女的衣裳上还沾染着潮湿的酒渍,在晦暗的黄昏下,泛着冷腻的光泽。
本该是狼狈之至的画面,可当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时,都会第一时间被她平静到仿佛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眸光吸引。
没有愤怒,没有不堪,却仿佛倒映着无尽杀伐时飞溅的血色,再凝神一瞧,又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敢问崔三小姐,何为风骨?”她平静到似乎是随口一问。
可与她咫尺相对,崔玉莹却感受到了一股子陡然袭来的森然压迫,那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令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她竟然在恐惧?!
不过一个刚满十五岁的病弱少女,她竟然会恐惧,多可笑!
“风……风骨就是……”可崔玉莹大脑的确一片空白,待到她开口,才发现唇齿咬合间,都是颤抖着的!
“崔三小姐说不上来,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顾青蘅冲她歪了歪头,唇畔笑弧烂漫,“在我顾青蘅眼底——”
“风骨算个屁。”
此言落,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一种不可置信地目光朝她望去,神色僵硬。
不,光是貌美倾城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吐露如此粗鄙之言,就已让人难以接受了。
再加上这句话的内容,简直是大逆不道,何其悖乱!
更可怕的是,她们居然有一种想认可顾青蘅这种怪异言论的冲动!
“你……你疯了?!”崔玉莹手中团扇滑坠落地,沾染了地上未被处理的酒液,已满是泥污。
顾青蘅望着那面被污浊透的精巧团扇,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一个又一个世族既定的未来。
她轻轻摇头,“不,崔三小姐,是你点醒了我,我应该感谢你。”
呵,风骨算什么?
当这世道大乱,礼乐崩坏,所有的经纬方圆全都打碎,死亡的闸刀高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之时。
什么世家寒门、贵贱之别,全都成了笑话,该死的还是要死。
而她,既已重活一世,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的循着礼法行事?拉拢着一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世族们?
这样做能改变顾氏一族满门尽灭的结局吗?
答案是,不能。
说白了,满席之中唯一一位对她有所帮助的,只有江疏月。
而要拉拢江氏,可不是说几句奉承话,说要与江疏月做朋友便能实现的。
情谊多不堪一击啊,真正牢固的还得是,共同利益。
念及此,顾青蘅豁然开朗,她似有所觉地侧身朝主席之上望去,眉眼温婉的少女眸底兴味盎然,冲她遥遥举杯。
很好,这一次,终于不是宣战了。
“怪我,提了这飞花令,倒教你们喝个酒全醉迷糊了,才会说了这么些妄语。”江疏月款步而来,三言两语便将这两人的争端定了性。
场上人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既然是醉后胡言,不能当真,无论谁出了这暄和园,都不得再传播出去,横生事端。
江疏月在四下无人反驳,下颌略抬,笑容愈发真切了几分,她走到顾青蘅身侧,言语中似是毫不作伪的关切,“虽是春暮,但近夜仍然寒凉,青蘅你衣衫单薄,裙裳尽湿,待会夜风一吹,可有你受的。”
“多谢关怀,我原也是觉得失礼至极,打算回马车内换一套衣裙的。”
她本来就是故意让酒打湿了衣衫,好有机会离开宴席间,探一探这偌大的荣国公府的。
谁知道崔玉莹偏偏会这个时候跳出来,她对自己的敌意,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顾青蘅眸光一闪,她瞥向崔玉莹邻席,正幽幽看戏的曲长乐,心中有了几分思量。
“那太远了,这样吧,青蘅若不嫌弃,我前些日子,还新裁了几件裙裳,你我身形相仿,穿着应当合身。”
“那怎么好——”
“荣宁二府,本就是姻亲,你若愿意,同菀儿唤我一声表姐也是应当的,跟我客气什么。”江疏月不等她再说出什么拒绝之语,冲主席上安静侧立的婢女招了招手。
“梨棠,过来,你领着顾小姐,去园子后头的那处暖阁更换衣物,那儿僻静,不会什么人打搅。青蘅若是酒气上涌,熏得厉害,也可在那小憩一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青蘅也不好再拒绝,怕惹来有心之人怀疑,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就要想个法子,在更衣之际避开这位名叫梨棠的婢女的盯梢了。
“顾大小姐,请随奴婢来。”
顾青蘅冲其微微颔首,随即眸光一斥,喝到,“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
杜若一脸惊惶,忙放下手头上半空的酒盏,小心翼翼地埋首跟了上去。
两人配合默契,估计谁瞧了这一幕都不会怀疑她们主仆二人,是故意唱了折酒湿衣衫的戏码。
*
暖阁内,杜若立于窗前,借着窗隙朝外看去,那模样清丽的婢女提灯恭谨立于阁外的梨木之下,一动也不动的。
真麻烦。
“阿若,待会儿你吸引下她注意,我直接翻窗……”顾青蘅声音压低,冲杜若耳语了几句。
“小姐,会不会太危险了。”
杜若不理解自家小姐为何初来盛京,突然就要夜探荣国公府。
万一被逮着了,那岂不是百口莫辩?
“放心。”
顾青蘅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她轻声推开窗。杜若见状牙一咬,连忙出了暖阁外,小心翼翼地阖上门。
“那个……棠梨,哦不,梨棠姑娘,冒昧问一句,这边暖阁真的不会有人走动么?”
“目前不会,怎么了?”梨棠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杜若凑近她,整个人不经意往那儿一站,几乎将梨棠与窗户之间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的,“是这样的,我家小姐的确在席上吃醉了酒,头晕得厉害,怕是真要在这暖阁小憩一二。”
“我总担心着,万一小姐正睡着,有人不知情地闯了进去,惊醒了小姐,只怕我今儿回了府,少不了一顿责罚。”杜若语至恐惧处,牙齿咬了咬齿瓣,泪水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了。
这番“情真意切”,倒叫梨棠懵了半晌,一时间注意力全被她的啜泣声吸引了过去,完全忽略了窗旁细碎的开阖声响。
“你放心,只要我们一直守在阁外,便不会有人能惊扰你家小姐的。”
是啊,所以你可一定要只守在阁外哦。
杜若接过她递来的巾帕,掩面拭泪,唇角悄然扬起。